果。只是,吳拜不肯在兒子面前放下面子,就不在乎地說:“嘁,昨天是你回來了嘛,這人一高興,多喝了兩杯,就睡得像死人一樣了。你出門了,我和哪個喝酒去?你放心好了,她再來,看我不把她釘到壁頭上去。”

吳侗看爹爹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也笑了笑,說:“那是那是啊,我爹爹是什麼人,名震三省的趕屍匠,威加海內的驅魔人啊。”

吳拜得意地捻了捻鬍鬚,說:“時間不早了,你去吧。”

吳侗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轉過身,放開大步,下了石塊壘成的小路,走了。

走到山埡口,他想回頭去看看爹爹。他知道爹爹一定還在院子裡,拄著柺杖,直到他轉過埡口,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爹爹才會回到屋子裡去。他強忍著不回頭去看爹爹,是怕自己的眼淚會飈出來。他想到今天爹爹的神色與以往大為不同,還是轉過頭去,果然看到爹爹兩隻手撐在柺杖上,靜靜的,呆呆的,看著他的方向,一動不動。

吳侗揮了揮手,爹爹也舉起了手,揮了揮,像揮動著一面肉做的令旗。

山野裡,早上的空氣格外新鮮,一絲一縷地從他的千萬個汗毛孔沁到身體裡來,甜絲絲,涼悠悠的。早起的鳥兒,自然也是不甘寂寞,嘰嘰喳喳地唱著歌兒。那歌兒,在淡淡的晨霧裡,尤其顯得清脆而明亮。

吳侗對這樣樸素優美的風景早已司空見慣,他的職業常需要他在荒郊野外行走,蔥鬱疊翠的山,純靜清澈的水,阿娜搖曳的草,五彩豔麗的花,還有一閃一閃的星星,棉絮般潔白的雲……遠近高低,哪一處不是風景?只是因為職業的原因,他沒有心思去欣賞罷了,就像現在,他只管大步大步地走,快快見到姚七姐,他的娘。

他想著昨天爹爹的誤解,心裡就不由得好笑,差點兒笑出聲來。人老了,好像什麼都懂,可是呢,卻是什麼都不懂。他們只是想當然地以為,一個人,特別是一個還沒有婚配的年輕且健壯的男人,如果他的臉上有了暈紅般的笑意,那麼,他就一定是有了心上喜歡的人了。爹爹一定還在想著,那個人,也一定是一個姑娘家,對兒崽痴情,對老人孝順,對鄰里和睦。在家裡,還一定是一個做家務的裡手,小手兒細細的,會繡花繡朵,心眼兒善善的,會篩茶篩酒,甚至,屁股兒大大的,會生男生女。遇到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會不動心呢?有了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不巴望著天天陪著她講話,夜夜摟著她睡覺呢?可是,爹爹真是有些糊塗了哩。他樣樣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她不是“她”,她只是他的娘啊。吳侗邊走,邊這樣想著,還是忍不住好笑。能讓爹爹栽個跟頭,那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兒。他一向很佩服爹爹的,在他的印象中,爹爹從來沒有走過眼,更是從來沒有失過手。那麼,爹爹真的栽跟頭了嗎?吳侗又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來了。怎麼不是栽跟頭呢?他,應該是的啊。你看,爹爹還以為我找了一個姑娘,其實,姚七姐是娘,而不是姑娘,爹爹你錯得多了哩。不過,爹爹也會犯錯嗎?他英雄一世,應該不會的啊。吳侗這麼想,就開始傾向於他爹爹的看法了。不會的,爹爹怎麼會犯錯呢?難道爹爹說的不是對的嗎?除了年齡上,爹爹沒有說對以外,其他的,都沒說錯啊。想到這裡,吳侗不由自主地嚇了一跳。如果真如爹爹說的那樣,是他的相好,那,那會怎麼樣呢?吳侗又感到,那滾燙的感覺爬到他的臉上來了,心子,也嘣嘣嘣地跳得厲害。他趕忙甩了甩腦袋,似乎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甩出去。

遠遠地,“近晚”客棧出現在他的眼簾裡,他的力氣猛地增添了不少,快步走下山去。及至到了客棧的門口,他又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他聽到了他的心子,越發地跳得劇烈了,像打鼓一樣。

他一步一捱地來到客棧,還沒等他開口,那個客氣的小夥計就對他說:“嗨,兄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