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頂兩人小轎。在山裡,四人以上的轎子都不便於行走。

烏昆在轎子的一側照看著,前面兩個夥計打著火把。後面也有兩個夥計帶著火銃,一行八人,往貢雞寨匆匆趕去。

隨著轎子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一上一下地顛簸,一直還沒閤眼的寨老,終於抵不住瞌睡蟲的侵擾,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經過一個潭邊的時候,從潭裡飄上來一綹冷風,直往轎子裡鑽去。

那個潭叫做龍潭,有四五個曬穀坪那麼大小。三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有路,從絕壁上,彎彎曲曲地繞過去。即使是在大白天,龍潭也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恐怖感。水深不見底,綠得發暗,大人經過時,也不免心裡發毛。孩子更是如此,沒有大人作陪,不敢從這裡經過。何況這還是晚上,在四束火把的照射下,龍潭裡,飄拂著嗚嗚咽咽咽的聲音,像是一個女人的悲泣,又像是一個孩子的笑聲。他們放慢了腳步,每一步,都試探著往前面走,很是害怕,明明前面是路,而等你一腳踏下去時,卻是甚麼都沒有,就直接掉到潭裡去了。

寨老被一綹陰風給刺醒了,他感覺到,有一個女人,用她那長長的小指頭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划著他的臉。他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一隻蒼白的手,正在他的臉上划著。那手好白好白,像是被水泡了好久好久。手上,戴著一隻象徵著福、祿、壽的紅、綠、紫三色的玉鐲子,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五根手指,細似嫩筍,還巴著幾根絲絲縷縷的綠色的水草。寨老想伸手去擋,那手,就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樣,根本就不能動彈。他想偏一下腦袋,以躲避那指甲的劃弄,也是,動都動不得。他想叫喚烏昆,嘴裡卻像塞了一大把苦腥的水草,又刺又癢。他索性平靜了一下,才猛地一踢轎壁,“咚”地一聲,完全醒了過來。

烏昆趕忙問候道:“寨老,你醒來了?”

寨老滿頭的冷汗,他一邊擦著汗水,一邊問道:“到哪裡了?”

“龍潭。”

寨老“啊”地大叫了一聲。他想,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

烏昆趕忙問:“寨老,你怎麼了?”

寨老大口喘著氣,尖叫道:“快,快,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彎七拐八的山道上,那轎子,瘋也似地逃離了龍潭。

這時,誰都沒有聽到,龍潭裡,幽幽地,似乎有個女人,發出了一聲哀怨的嘆息聲,嘆息聲裡,有怨毒,還有惋惜,彷彿沒有把那乘轎子攔下來,是她的過錯一樣。

汪竹青感覺得到,這節國文課,應該是田之水老師從教以來最為失敗的一節課吧?

田老師在她的眼裡,一向是儒雅沉靜而又不失意氣風華的,課堂上,不時能聽到他妙語如珠的引經據典,而今天的課,他那副樣子,用無精打采和心不在焉來形容都還不足以說明他的精神面貌,簡直可以用失魂落魄和惶恐不安來形容!

田老師身穿一件深灰色的長衫,頸根上圍著一條淺灰色的毛線圍巾,那是汪竹青給他織的。每每看到田老師圍著她親手織的毛巾,她的心裡,就彷彿是圍在自己的頸根上一樣,感到了熱乎。那熱乎裡,摻雜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動,以及忐忑。她想不明白的是,田老師四十一二歲的人了,怎麼一直沒有成親呢?他的沒有成親,在學校裡,是讓許多人感到怪異的。只是聽說,他年輕時,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很快,就灰飛煙滅了。汪竹青想,這也許,就是上天賜與自己的一個機緣吧?

田之水敲了敲她的桌沿,說:“汪竹青,‘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請說說它的出處。”

汪竹青暗暗說了一聲:“慚愧,我還講田老師魂不守魄,原來真正魂不守魄的不是田老師而是我自己啊。”

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