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就是個出頭鳥,她們陪著孩子最多,孩子與她們的恩怨也是最多。

等到了老的時候,都說爹可憐,都說爹親切,卻不想想做娘這一輩子有多不易。

老太太的記憶裡都是各種的勞累,孩子多,她也不敢慈愛,就成一個狠叨叨的娘,時間長了她也就忘記本來的脾氣了。

每天只有這時候笑容最好,等到她對著婢僕搬上來的水盆,自己拿篦梳把頭髮抿的一根雜發都沒有,再把一個裹頭布一蒙,厲害面孔端出來,這全家上下折磨就開始了。

那麼多婆子丫頭跟著,她是看不到的,就好像活在過去影兒裡一般。

她套上鞋開始在堂屋磕磕打打,罵罵咧咧,直到佘郡王就進了院子。

老太太抬頭看到人,就出來,提著一個禿頭掃帚喊他:「哎呦!這都什麼時候了?笨的你,笨的你乾的乾的趕不上,稀的稀的搶不到,什麼功夫了你才來?鍋底子你都掏不上吃的沒出息東西!」

佘青嶺一驚一愣,接著笑著低頭服軟。

他是個太監,面白無須就顯的歲數不大。

母親是憨傻憤怒的,她嫌棄孩子沒趕上飯時候,佘青嶺就好脾氣賠不是,然而也不成,總要捱上兩掃帚頭兒,這事情才能過去。

捱打的時候你還必須跑,不跑老太太更很,嫌棄自己生了個傻子。

這一般特指陳大勝親爹。

其實也不是常要捱打的,具體要看老太太想到幾歲了,今兒老太太腦子裡過的是長夏,家裡沒有什麼事情,全家懶懶散散,地裡早上去鋤了雜草,就是個悠閒一天。

這兒子又笨又憨,回來總是晚,可往往到了這個時候,鍋子裡那飯食已經被大孩子搶光了。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打完,便嘴上不好聽的罵罵咧咧,手卻從懷裡摸索起來。

婢僕看到這裡,就麻木的將預備好的糕餅奉過來,老太太便一把拿住一塊遞給剛捱了打的佘青嶺,還擠眉眨眼的對院角落低聲道:「笨的你,那邊躲著去,別給你哥你弟看到,哎呀,就知道吃,吃!吃死你!去吧!」

佘青嶺這輩子都沒得到過這樣濃鬱而熱烈的母愛,他每天都來,去燕京也要帶上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住進郡王府就只會一句話了,見人就問:「我這是死了麼?我這是死了麼?」

她以為那是死後的世界,就實在太奢華了。

腦海里想是把所有孩子胃口都打理好了,老太太就一臉滿足,熟門熟路的去了院子角落。

院落邊上放著幾個大甕,鄉下人家也不是家家打得起甜井,都要去村裡大井擔水吃,這就比較累了。

如此,凡舉是個精細人家都會在房簷置放幾個甕甕,好接天上水。

老太太的故鄉在三江岸,那裡的人不喝天上水,就用這水灑掃庭院,餵飲家畜,澆灌菜蔬。

院裡一根菜苗都沒有,老太太也是澆灌的勁兒勁兒的,嘴裡依舊是罵罵咧咧,太陽了老陳家上數一百代祖宗無數次。

陳大勝今日也在家,今兒七茜兒要出平生第一次遠門,他就在前面幫著檢查行囊,等著查完了爹不出來,就來這邊了。

院子裡,老太太身後跟著四個婆子,四個丫頭,都張著手,也不敢說話也不敢大動。

反正老太太也看不到她們,她看的是過去的虛像。

陳大勝一進院子,就看到老太太胳肢窩夾著掃帚,端著個鎏金的盆兒在餵幻覺當中的雞鴨,邊餵彷彿身邊還有個搗亂的狗兒,她就用腳攆。

看到陳大勝進門,她火冒三丈,又開始磕打起來,還隨手把個價值不菲凹凹凸凸的盆一甩,指著陳大勝便中氣十足的罵到:「你拿我擱在櫃底的錢兒了?」

陳大勝驚異:「啊?錢兒,什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