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橋立即覺得他受到了一次傷害,傷害一本好書就是傷害書的主人,金橋發誓以後再也不把書借給別人,不管那人是誰。

我不是這個意思。金橋囁嚅著說。金橋覺得他確實不是那個意思,他設想可以用三種或四種角度去闡明這個問題,但他想說話的時候卻總是陷入理屈詞窮的境地。他不是這個意思。眉君這時候在一邊替金橋解圍,她急中生智地推了推金橋的胳膊。他主要是面板過敏,看見豬肉豬血身上就出小疙瘩。眉君對金橋說,把你衣服袖子捲起來,讓顧伯伯看看你胳膊上那些小疙瘩。

金橋不記得自己胳膊上有小疙瘩,他在捲衣袖的時候心裡很虛,同時懷疑眉君的這個詭計是否有意義。幸虧顧伯伯沒有看他的胳膊,否則金橋覺得自己將斯文掃地。從顧伯伯家裡出來以後,金橋與眉君一直在爭論詐病的優劣。暮色降臨這個水邊的城市和水邊的街道,空氣中混雜著汽油、烤紅薯以及化工廠廢汽的氣味,而從河上吹來的風畢竟是春天的晚風,它浪漫地吹亂了眉君秀麗的長髮和金橋的米色風衣。有人在北門匯文橋一帶看見那對情侶且愛且恨地走著,他們有時牽著手,牽著手的時候他們喁喁私語,但突然間那聲音高亢尖銳起來,於是其中的一隻手便會狠狠地甩開另一隻手。假如玷汙了我的人格,假如要讓我渾身長滿小疙瘩去博取同情,我情願天天與豬在一起!金橋的腳踩在匯文橋古樸的石欄杆上,被眉君甩掉的那隻手順勢朝橋下的河水一揮,他說,我要尋找的不是面板過敏,更不是小疙瘩,什麼是豁免權你懂嗎?打一個比方,我現在想要的就是一個豁免權。憑什麼豁免你?沒有面板過敏怎麼豁免你?眉君靠在橋的另一側俯瞰著下面的流水,突然冷笑了一聲說,就憑你滿嘴歐共體滿嘴聯合國的?有什麼用?你這種人其實是白痴,別人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別人懶得知道的事你卻成了個專家。豁免權。金橋對眉君的譏嘲充耳不聞,他咕噥著在橋頂上來回走了幾步,突然攬住眉君拉著她往橋下走,他說,走,讓我們好好想想,怎樣爭取豁免權。眉君被他緊緊地攬著,彆扭地拾級而下,她的聲音仍然尖銳地抨擊著金橋,收起你那車間救出來。四月的晚風還殘存著些許涼意,北門一帶的人聲燈影裡年青的情侶隨處可見,但是任何一對都不及金橋和眉君那樣富有詩意,他們一直把金橋的米色風衣當作一把傘,眉君躲在這樣一把傘後面激烈地批判著金橋,而金橋不愧是金橋,他的手始終撐開身上的風衣,讓眉君藏在裡面暢所欲言,也讓風衣製成的傘遮擋路人好奇的缺乏教養的目光。東風牌卡車從鄰近鄉村的生豬收購站運來滿車的膘肥體胖的活豬,那是在早晨工人們上班之前的熱鬧場景。日復一日,每天都有足夠的豬抵達肉聯廠,工人們平靜地投入到宰殺、清洗、切割和分類的生產過程中,除了極少量的肥肉或尾巴被女工們用來作投擲的武器,投向了那些輕薄下流的男人身上最後丟在地上,百分之三十的肉被加工成肉片、肉絲和肉丁裝進食品袋中冷凍,叫做小包裝。被冷凍的還有百分之三十的相對完整的豬腿、肋條等等,當地人喜歡稱之為冷氣肉,更多的百分之四十的豬肉則在當天午後熱氣騰騰地擺上肉鋪的案板,那就是家庭主婦們最喜歡的熱氣肉了。從屠宰二車間的圓形視窗可以看見半自動化的豬肉生產流水線,看見水泥地面上淌著淺紅色的汙水,許多雙黑色雨靴在汙水中紛亂地走動,當然我們還可以看見金橋在流水線上的身影,他把一隻豬腿從掛鉤上取下來,啪地在上面蓋了一個藍色印章,咯嗒,咯嗒,不知是什麼機械手在金橋的頭頂上響著,金橋就按照那響聲的節奏為豬腿蓋圖章。這是一種簡單的難以測量強度的勞動。我們看見勞動者金橋戴著一隻防護口罩和一頂藍色工作帽,只露出那雙焦慮的眼睛,巨大的笨拙的排風扇在金橋身後隆隆運轉著,它無法吹亂金橋潔淨的永遠向後梳理的頭髮,但它無疑已經吹亂了金橋在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