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跟誰學呢?

這兩人坐在那邊想了好一會,忽就聽到成先生一拍手笑說:「有了!」

這時孟萬全也抬頭笑說:「我也有了!」

如此,他們便一起對老太太說:「就學陶太太!」

老太太聽了身體不由得一仰,嘴巴里那是嫌棄萬分的說到:「啥?學她?就她?那刻薄鬼?我學她?那一肚子壞水冒的五百斤井石都蓋不住流膿的老貨,我學她?」

孟萬全認同老太太的說法,卻繼續勸她學:「阿奶,你不必學她刻薄媳婦女兒,你也不必學她的心眼兒,你只看她怎麼跟人交際就成了,反正吧,我看她端的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成先生也認同的點點頭:「是這話,老太太您往後看人,不要看壞地方,也不要出去議論她們的壞,您只看好地方學就是。不是說?陶太太她家從前也是在縣衙裡做官的,想是有些家風家韻,行事作風到底是……」

「什麼啊!你聽她吹牛,誰不知道誰啊!」老太太抬臉不屑的插嘴:「還是前年她家大媳婦說漏嘴了,我聽了一耳朵,說是陶太太她爹,哼!那是從前做牢頭的,就是看大獄的!呸!每天裝的什麼樣子似的充官家小姐,下九流出身,還看不起我們種地的……」

老太太這話其實沒錯,俗世看人上中下流,農人在哪個聖人嘴裡都是上流,而那師爺,衙役,中人,媒婆,娼妓,戲子,盜竊,神婆,商戶就是累世不得翻身的下九流。

成先生不愛聽壞話,也不入耳閒話,就扭頭就看向窗外,心裡卻想,您都忘記了,從前您家滿門男丁還是不入流的賣身奴呢,人都不算,這就看不起人了?

孟萬全嫌跟老太太說話費勁,便提高聲音道:「您說這麼多沒用的做啥?人陶太太的兒子在四郡那邊的千戶所,還算是有牌面的,人早就是官身了。

您也甭說人家不是,陶太太家再咋樣,那也是人家自己家的事兒。反正出來進去,我從沒聽陶太太說過左鄰右舍一句不是,也從不議論旁人半句不好,就這一點,我就覺著人家不錯,您老,不然?就學學?」

老太太呆坐半響,仔細回憶半天才無奈的長出氣說:「哦,學!那老陶婆子啊……哼!」

巷子口陶家暫住的院內,十幾雙女子的手在捻杆,線旋椎,紡車,織車上來回繁忙。

織機的踏板聲與繅車架下的鐵鍋咕嘟聲匯集在一起……偶爾,有婦人抬頭警惕的看看簾外,見安全,便將發紅的手伸進熱鍋,撈出個熟繭,掰開迅速取出一隻蛹子,沒回頭的塞到後面七八歲,正在繞線小姑娘的嘴裡。

小姑娘一口咬住,看看孃的後背,眼睛眯起來便悄悄笑。

簾子那頭,陶太太正在虔誠拜佛。

一口老缸上面架石板,石板上面放著一尊粗糙雕工的木菩薩像。

陶太太不會念經,便虔誠的跪下念一句阿彌陀佛,磕下去唸一句阿彌陀佛,起來再念一句阿彌陀佛。

三個動作,一連拜了九套,陶太太才扶著有些酸苦的腰站好,她先看看簾子那邊的媳婦,孫女,女兒,見俱都勤快,正在無聲的忙活,便點點頭,這才彎腰解下膝蓋上的布墊子,又念一句阿彌陀佛,把墊子放在菩薩邊上。

她走路無聲的來到門口,又無聲緩慢的掀起門簾,又無聲的從這所不屬於她的大宅後院走到前院。

一直等到腳邁到前院的門檻上了,她才緩緩撥出一口氣,再看一眼後院,這才回頭,一邊抿頭髮一邊往正堂走。

正堂裡什麼都沒有,周繼宗就靠著一根光柱子,看著屋外初冬氣象,想起自己這一段的遭遇,他不由心情敗壞,頗感聊賴。

陶太太慢慢的繞到門口,看著自己幾年沒見到的小兒子,不知過了多久,她噗哧一聲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