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行李箱,我來到了機場,看見長長等待著的人龍,我默默地站在了隊尾。排在我前面的是一對中國留學生模樣的夫妻,還有一個推著行李車的白髮老人,年青少婦懷抱著個嬰孩,嚶嚶地哭紅了眼。我想女兒送老父回國傷心如此,真是罕見的孝順。

飛機終於起飛了,我坐在靠前的位子,要了一杯白水,吃了兩片鎮靜劑就合上了眼睛。突然,艙內有孩子的哭聲響起,忽高忽低,久久不歇。乘客們忍耐著,忍耐著,直到耐心全部耗光,此起彼伏的埋怨聲四處響起。要是以前,我肯定會煩,可那天孩子每一聲淒厲的哭泣都揪動著我的心。我睜開眼睛站起來,朝哭聲走去,走到配餐的隔離處,看見一個老頭懷裡抱著個啼哭的嬰兒;?再定睛一看,這個老人就是我先前在機場遇到的那位老父。老先生的眼神焦慮不安,滿是歉意地朝每一個過路的人點頭。我走上前去,問孩子的媽媽呢?老先生答他是孩子的外公,女兒在美國無能力邊讀書工作邊照顧孩子,因此請他把孩子帶回中國去養。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位女兒的哭泣是為孩子而不是為父親。

說說孩子(2)

我輕聲地對老人說:“讓我替您抱會兒?” 老人感激又猶豫地把孩子遞給了我。我問他有奶瓶嗎?他連連點頭,返身去找。我低頭看著那孩子,估計和我女兒年齡相仿,只有幾個月大。我輕輕地拍他,他居然就停止了哭泣。他的小模樣可真是醜,稀溜幾根黃毛,嘟嚕的大臉蛋,眼睛小得就像小刀拉了個小口子,綠豆芽似的。我把奶瓶嘴放到他嘴裡,他小腮幫子一嘬一嘬地喝了起來。我盯著他看,他也盯著我看,漆黑的小眼睛炯炯。突然,他吐出奶嘴衝我咧嘴一笑,哦…… 那種美妙,好比太陽昇起。

下了飛機等行李,老人抱著孩子尋到了我,千謝萬謝,我說哪裡,就只見那小東西,衝著我又咧開大嘴,笑眯縫了本已很小的眼睛。

三年後,又見冬天,北京的冬天。

開完會我走出樓廳外,天色已經暗黑。伸出手掌,早上的陰霾凝成了紛紛揚揚的小雪,落到手上變成了溼,我的心也隨之柔軟,久違了的感動。我好想一人在街頭走,下雪天裡,就像小時候。

閃爍的燈火照耀著路人的臉,我沿著建外大街往西行,走過了友誼商店,一個乞討的婦人攔住了我。我看她那麼年輕,身強力壯,就生氣地說:“不給”,躲過身繼續往前走。婦人使勁兒扯拽我的衣襟,跨步上前又攔住了我,我停下看了她一眼,又說:“不給。”

這時,黑暗中衝過來一個和我女兒差不多大的兩三歲的小女孩,她抱住了我的腿,死死不放,乾脆吊在我身上,就像每次離開家我女兒做得一模一樣。我低下頭,她揚起了骯髒的小臉,天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兇霸,多疑,成熟,仇恨…… 就在我們目光交織的那一剎那,我徹底地崩潰了。

我大聲問年輕女人:你的孩子嗎?她才多大?你狼心狗肺嗎?忍心讓她在這裡…… 我自己都聽不清我在說些什麼。

我哽噎了一下:“你只要不讓孩子再做這個,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你。一言為定!”那女人沒想到遇著個瘋子,緩不過神來,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我開啟皮包,嘩地一下全倒在地上,找到裝錢的信封就塞進了女人的花棉襖兜裡。

蹲下身子,我去撿地上的本子和散落的物件,滿腔的委屈就湧了上來,我忍著,喘著氣,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我快快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前走,淚水就一股一股地湧出,流在臉上熱熱的鹹,有沙痛的感覺。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哭,為她女兒?為我女兒?委屈又從何而來?不知道,反正就覺得需要哭。下雪天,孤單一人地走在黑暗裡,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猥瑣,行善的目的竟是為了自我救贖。

走得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