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以前的難受連地獄的邊緣都算不上。

他嘴裡含的冰塊沒有一絲涼快的感覺。在那些日子,中國人恨透了自己;恨自己這個人,恨自己有解大小便的需要,恨自己要聽人擺弄,恨臉上長出的鬍子植。他堅強地忍受了那些極其痛苦的治療,但是當大夫告訴他,他先前得的是敗血症,幾乎送命的時候,中國人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失聲哭了。

**的痛苦和夜裡的不是失眠便是夢魘不容他想到死亡那樣抽象的事。過了不久,大夫對他說,他開始好轉,很快就可以回家休養了。

難以置信的是,那天居然來到。沒有人來接他,他只好一個人慢慢地向布魯克林走去。

中國人走的有些累了也有些餓了,就走進了街邊一個小餐館。

一張桌子旁有幾個小夥子又吃又喝,鬧鬧嚷嚷,中國人開頭並不理會。一個非常老的男人背靠櫃檯蹲在地下,像件東西似的一動不動。悠久的歲月使他抽縮,磨光了稜角,正如流水磨光的石頭或者幾代人錘鍊的諺語。他黧黑、瘦小、乾癟,彷彿超越時間之外,處於永恆。

中國人興致勃勃地打量著他的黑色氈帽、耳邊捲曲的頭髮、像喪服一樣的黑色西裝,想起自己要狠狠地坑一把猶太人的事情,心想在這個時代像這樣的猶太人除了紐約之外,別的地方很難見到了。

他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但是城市的臭味和嘈雜透過鐵橫條傳來。店主給他先後端來沙丁魚和烤牛肉。中國人就著菜喝了幾杯紅葡萄酒。他無聊地咂著酒味,懶洋洋地打量著周圍。

昏暗的電燈掛在一根梁下;另一張桌子有三個主顧:兩個像是小工廠的僱工;第三個一副粗俗的樣子,帽子也沒脫在喝酒。中國人突然覺得臉上有什麼東西擦過。粗玻璃杯旁邊,桌布的條紋上,有一個用麵包心搓成的小球。就是這麼回事,不過是有人故意朝他扔的。

另一張桌子旁的人彷彿並沒有注意他。中國人有點納悶,當它什麼也沒有發生,開啟剛才買的報紙,似乎要掩蓋現實。幾分鐘後,另一個小球打中了他,這次那幾個僱工笑了。

中國人對自己說,不值得大驚小怪,不過他大病初癒,被幾個陌生人捲進一場鬥毆未免荒唐。他決定離開,剛站起身,店主便過來,聲調驚慌地央求他:

“袁先生,那些小夥子醉了,別理他們。”

中國人並不因為店主能叫出他的姓而奇怪,但覺得這些排解的話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起初,僱工的尋釁只針對一個東方人,也可以說誰也不是;現在卻針對他,針對他的姓氏,鬧得無人不知。中國人把店主推在一邊,面對那些僱工,問他們想幹什麼。

那個長相粗魯的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和中國人相隔只有一步的距離,但他高聲叫罵,彷彿隔得老遠似的。他故意裝得醉態可掬,這種做作是難以容忍的嘲弄。他滿口髒話,一面罵聲不絕,一面掏出長匕首往上一拋,看它落下時一把接住,脅迫中國人同他打鬥。店主聲音顫抖地反對說,中國人沒有武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

蹲在角落裡出神的那個猶太人,朝他扔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正好落在他腳下。彷彿紐約的風氣決定中國人應當接受挑戰。

中國人彎腰撿起匕首,心裡閃過兩個念頭。首先,這一幾乎出於本能的舉動使他有進無退,非打鬥不可。其次,這件武器在他笨拙的手裡非但起不了防護他的作用,反而給人以殺死他的理由。像所有的男人一樣,他生平只在電視上看見別人玩過刀子,但他知道刺殺時刀刃應該衝裡面,刀子應該從下往上挑。

在中國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落到我頭上,他想道。

“咱們到後面去。”對方說。

他們出了後門,如果說中國人沒有希望,他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