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雨薔說:“你終究回來了,終究你心裡還有著傘店,成日操持著也不嫌累,走州過縣多辛苦,也沒忘了回來看望我們母女。”沒有一聲苛責留難,款款地與丈夫拉話家常,彷彿那個負心人從來不曾棄離,而日子已經過到地老天荒了:“女兒叫嫣紅——嫣紅這名字你喜歡嗎?”雨薔想藏回去自己剛剛動過鋤頭刨過黑泥的手,樣子有點窘,終於,又不窘了:“嫣紅這孩子真怪,得了這好些日子的病,真是給人受魂兒呢,咋一開口就要吃萬年青的根?咋一開口就能叫爹?咋就知道你是她爹?”雨薔拿出剛才刨出來的東西:“噢,對了,挖萬年青的根時,我揀回這玉蝴蝶,竟是跟你送我的一模一樣,你說怪不怪?你說怪不怪?”

古玉龍微微一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見著內廂裡霞光萬道滿庭芳菲,不由得被這奇異的景觀懾住了。隔窗望出去,只見西天上一片粉雲,絢麗無比,雖不知這一刻的天象是兇是吉,卻有心把這妖嬈的顏色永遠留駐。

第二天就在院前院後種上桃樹又種上杏樹,題名為“桃園杏圃”。

可惜那桃杏的粉浪也要等到來年春天才能綻放。就想照著粉雲的顏色調和染料,做那種粉雲一般的紅紙傘,粉雲一般娟秀的麗人傘,以後,無論是雨雪天氣,還是豔陽高照,都是滿眼的粉雲,粉雲滿眼。又想,還要讓雨薔再生一個粉雲一樣的女娃娃,咱家的娃娃一定要有粉嘟嘟的雲模雲樣。那個叫嫣紅的孩子妖氣太重了,哪有三歲的孩子胡言亂語一開口就要吃萬年青的根,哪有從未見過父親卻能認爹喊爹的道理,妖氣太重了,妖氣太重了!

雨薔就像一個打入冷宮的妃子,心心念念於皇上恩典,時刻準備著被寵幸。

她是這樣驚喜異常地接受了她的又一使命:她的第二個女兒粉雲,就在這個夜裡,長在她母親的子宮裡了。

粉雲出生在第二年的陽春三月。

古玉龍就在這一天把商家傘店易名為古家傘店。

桃花正紅,杏花正豔。

古家新生產的粉紅色紙傘和粉雲色麗人傘也在這一天擺上櫃檯。

雨薔坐在陽光透射的窗前,溫婉清麗,賢淑端莊,一點都不像剛生完孩子的產婦模樣。

粉雲的哭聲石破天驚,理直氣壯,是這一天最曼妙無比的歌唱。

粉雲彎眉秀目粉嘟嘟的樣子,惹得來賓們一片驚羨:誰見過這麼輕輕鬆鬆不痛不癢就生出一團粉雲的事情?誰見過這樣心疼這樣稀罕的粉團兒似的一疙瘩肉?

那一年的春天如同每一年的春天,綿綿細雨下個不停。

那一年的雨季如同每一年的雨季,天放停的時候總有燦爛的雲天。

晴日午後,古玉龍一身錦繡端坐店堂。

有陽光照射進來,有婷婷的女子緩步走進。

暗處的他在抬眼間定格,一切虛化,只有那愈走愈近的可人兒清晰玲瓏。

粉衣粉裙粉面粉色的粉雲佳人,那是古玉龍想像中的女兒。

他的女兒還在襁褓之中,眼前出現的是十八年之後才能看到的情景,是誰把夢想中的佳人,送到他的面前?

古玉龍眼前的女子名叫嬌蕊,是州城桃花班的紅角兒。

她挑了一支淡粉的繡著綠芙蓉的麗人傘,一枚袁大頭從她粉紅色的掌心滾落,隔著櫃檯蹦下來,落在古玉龍玄色的厚底緞靴的鞋面上。

古玉龍拾起光洋,抬眼一望,對上了桃花麗人的一雙桃花眼。

那枚袁大頭從古玉龍的手指間重新滾落在那纖細柔長削如蔥白的麗人手中,慣於調情的男子只需用手在那香汗淋淋的掌心輕輕拿捏,便是締結了魂牽夢縈,欠下了風月情債。

一片冰涼,不盡虛脫。

古玉龍的劍眉星目化在那一片冰涼不盡虛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