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枚炸彈,把腐土與腐葉砸得訇然四起,林木間兩聲低沉的濁響,激勵得樹葉嚓嚓作響,成熟的樹葉則紛紛下落,落在同類的屍體上,落在狐狸的屍體上。爺爺低頭看到被紅葉和黃葉掩埋得五彩繽紛的狐狸,突然感到胸膛裡熱辣辣,口腔裡甜蜜蜜,腦袋裡紅旗漫卷,眼前燦爛輝煌,周身沒有一處是痛苦的。他心中充滿了對這兩隻狐狸的美好感情。狐狸下落與紅葉黃葉流暢優美的下落過程在他腦海裡週而復始地迴圈著,我毫不客氣地說:爺爺,你昏過去了。

爺爺被鳥的鳴叫聲喚醒。正午的太陽火辣辣地曬著他部分面板,太陽從樹枝樹葉的間隙裡射下來一道道燦爛的金光。有幾隻淺綠色的松鼠在樹上靈巧地跳躍著,它們不時咬開一顆櫟樹的果實,讓白色的果仁散出微微如絲的苦香味兒。爺爺開始體會身體各部位的情況,內臟正常,雙腿正常,腳在痛,有凝結的黑血和翻開的皮肉,被母狐咬的。頸痛,被公狐咬的。雙臂不知所在,尋找,他們高舉著,手抓著那根救命的藤條。根據經驗。爺爺知道他們脫了臼。他站起來,頭有些暈,不望樹下。用牙齒咬開握住藤條的手指,藉助腿和樹,使胳膊回位,他聽到骨頭的咯崩聲,感覺到汗水從毛孔裡滲出來。鄰近的樹上,有一隻啄木鳥在篤篤地啄樹,他立刻又感到脖子痛苦。啄木鳥的尖嘴似乎在啄著他的一根白色的神經。森林裡的鳥聲壓不住海的濤聲,他知道海近了。一低頭便暈,這是下樹的最大困難,但不下樹無疑於自殺,他的肚腸絞緊,喉嚨乾渴。他操縱著不靈敏的胳膊下樹,腿與腹發出最大的能力,貼著樹皮,吸著樹皮,儘管如此,他還是仰面朝天跌在樹下,腐爛的樹葉保護著他。由於高度太小,絕對沒有炸彈效應。酸與香與臭混合的氣息從身下泛起,注滿了嗅覺。他爬起來,聽著水聲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那道泉水隱沒在腐葉裡,腳下有涼氣上升,水從腳窩裡滲出,他趴下,用手扒開腐葉,在水聲最響的地方腐葉層層,像餅一樣,水初盈出來時有些混濁,他稍等一下,水清了,低頭便喝,清涼的泉水透徹胸腹,到後來才嚐到了腐味。我想起他在墨水河裡喝那遊動著蝌蚪的熱髒水的歷史。喝滿了肚子,他感覺舒服了些,有了精神,被水充斥的胃暫時不餓。他伸手去摸脖子上的傷口,爛糊糊沒有形狀。回憶方才剝離時,那刺痛的是狐狸折斷的牙齒,咬著牙伸進一個指頭去摳,果然摳出了兩顆折斷的狐狸牙。血又冒出來,不多,就讓它流一會兒,沖洗出毒素。爺爺屏心靜氣,排除雜念,從森林中萬千氣味的洪流裡,辨別出“紅葉金針草”的獨特辛辣味兒,循著味兒去,在一株大松樹的背後,找到了它。這種草藥,我翻遍圖文並茂的中草藥詞典也沒找到,爺爺採了草,用嘴咀嚼成糊狀,糊到傷口上,頸上的,腳上的。為了治療頭暈,他又找來紫莖薄荷,撕下葉片,揉得出汁兒,帖到太陽|穴上。傷口不痛了。他在橡樹下吃了幾簇無毒的蘑菇,又吃了幾把甜甜的山韭,運氣很好,又找到一株野葡萄,放開肚皮吃了個飽,然後拉屎撒尿,爺爺又變成了精力旺盛的山妖。

他到櫟樹下看狐狸,狐狸的周圍已經飛來飛去很多綠頭蒼蠅。他一向怕蒼蠅,便躲開了。這時候,松樹上流出的油脂散發著香味,熊在樹洞裡打嗑睡,狼在巖縫裡養精蓄銳,爺爺本該回他的山洞,但他被海浪那懶洋洋的嘩嘩聲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