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心那時還以為逢是女子,婚後必胖呢。

母親那時老差遺老二到老大家取家用。

二姐說:「我不要去大哥家,兩個女傭,從來沒人給我們斟杯茶,那些女傭趕著大嫂的妹妹倒叫二小姐,我不去討這種沒趣,要鬥,我自會到社會上去鬥,鬥贏了,好歹揚名立萬,我明年一定離了這家,永不回頭。」

只好派老三去。

老三與詠心都沉默用功。

終於二姐中學畢業了,成績中等,家境如稍好,升學不成問題,可是他們羅家哪裡談得到那個,二姐忙不迭找到一份售貨員工作,轉瞬間又搬了出去。

家裡忽然鬆動許多。

母親仍然天天罵人。

詠心記得三哥嘆息說:「沒有一日是好日,天天吵鬧。」

每日到了黃昏,母親一定從古時說到今日,她如何的勞苦功高,歷盡千辛萬苦,諸如此類。

功勞這件事更加奇怪,越提它越是渺小,越不說它,它才矜貴。

二姐一出門,在母親口中,立刻變成壞女人。

三哥聽多了相信有這回事,詠心不相信。

詠心一日說:「媽,人家說她壞你還得替她辯護,你怎麼可以帶頭先說她壞。」

詠心頓時捱了一記耳光,麻辣辣,竟日不褪。

二姐生活不好過,換了許多份工作,獨自在外掙扎。

姐妹見了面,詠心問:「你還習慣嗎?」

她一呆,「奇怪,你是第一個問我可習慣的人,小妹,只有你關心我,從來沒人問我慣不慣,痛不痛,冷不冷,病不病,怕不怕,小妹,謝謝你。」

可是羅家的子女算能幹,詠心記得她念初中之際,三哥已考到理工學院的獎學金,一直升上去,課餘為小朋友補習,不花家裡分文。

二姐好似亦有起色,每個月都拿家用回來。

一日,她脫下那件棉衣,「不要它了,你們拿去穿吧。」

「它有什麼不好?」詠心急急問。

二姐面有得色,「我此刻有七件大衣,要它作甚?」

老三順手揀起它,穿在身上。

二姐問:「媽最近怎麼樣?」

老三答:「老樣子。」

「天天罵人。」

詠心點點頭。

「難為你們耳朵。」

詠心不響。

「你幾時出身?」

詠心低聲說:「我想念大學。」

「誰供你?二姐沒本事,買些筆墨紙硯可以,大筆學費可拿不出來,看你自己的了,有志者,事竟成,考獎學金或是將來自費均可。」

詠心說:「爸爸要是在生的話──」

「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二姐冷笑一聲:「你那時還小,不記得家裡的事,他不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也並不十分愛子女,家裡只買得起瓶牛奶,他天天留著自己喝。」

二姐拍拍詠心肩膀,「算了,過去事提來作甚。」

三哥出國留學之際,母親已經老了。

而二姐也打算結婚,大哥已有兩個孩子。

大哥家中老有好幾個傭人穿插,環境好了,同弟妹距離反而大,隔膜得不得了,老是推忙,可是每個星期天都陪岳母搓麻將,從不間斷。

詠心開始相信人各有志這回事看樣子的確存在。

二姐說:「老三本事,跳出去留學,全憑獎學金,詠心,你加把油呵。」

可是詠心資質較差。

「二姐,聽媽媽說,你的男朋友不怎麼樣。」

二姐嗤聲笑出來,「你聽過媽稱讚誰?」

這倒是真的,在她口中,沒有一件事是好事,沒有一個人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