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時候極惱火母親,尤其在有關黎祥琴和父親的事情上,彷彿前者多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彷彿後者多沽名釣譽佔淨好處,而她自己則多變的化妝成多善良大方,多委屈受難的無辜模樣……她都一一見證並融入過來了,從有印象開始的幾歲到如今幾十歲,母女倆既是離不開的親情,也是聚不攏的冤孽,就像黎祥琴與母親一樣。 母親之所以不喜歡這個大侄女,全因為她年少輕狂的糊塗事。少不更事的黎祥琴還待字閨中就跟隔壁大隊上隊長的兒子搞不清楚,那個赫赫有名的,已經有妻有子的二流子。傳出這樣的事,二流子的名聲早被踩到泥土裡,可想黎祥琴的形象在周圍人眼中成了什麼樣。愛惜了大半輩子羽毛的黎書振與二流子父子談判失敗時血往上湧,扛鋤把子教訓父子卻反被教訓,一怒之下的傷病漢三句話沒交代清楚就撒手而去,剩黎祥琴母女和十來歲的弟弟哭的死去活來。 可這姑娘還不悔悟,仍不肯同他斷絕往來,有一天夜裡還要收東西跟著他跑路,上來追她的母親和弟弟又氣又恨,寒冬臘月的深夜裡弟弟在洞口崖上一跤摔了下去,從此黎家長子屋裡就只剩她和哭斷肝腸的母親了。 據二舅提及,母親與黎祥琴相差十來歲,從小几乎是以姐姐的身份帶著她,她也愛黏著母親,甚至比喜愛她自己的父母更多,後來雖然嫁了人,逢年過節回去看到,依然還像小時候那樣把她牽過來抱一抱摟一摟。 多喜歡這個小侄女啊,在自己也還算個孩子的時候帶出來的孩子,哪想長大後竟然是這麼個性子,到她十二三狡辯時還覺得她機靈聰明,十五六與她頂嘴時也只覺得她任性不懂事,到她執迷不悟害死父親,想她已經無可救藥,而居然還私奔連累了弟弟,一大祖人簡直要罵豬訓狗一樣將她亂棍子打死。 人們將原因怪罪在獨女難教上,可究竟哪裡把她教錯了?讓她學會了跟人趕漢,讓她氣死父親都無動於衷,致使最後家破人亡。 關於那二流子後來如何忠傳不得而知,母親心裡必然也記恨他,但嘴上的恨,全給了近在眼前親如姊妹的黎祥琴。 母親必然恨她,但一面恨她一面還要管著她念著她,在她母親病亡後將她領到與張家房子幾百米之隔的王家王正書父母面前把她介紹給王正書,悄悄塞東西給她生的姑娘王莉,時常以惡言惡語提點警醒她, 母親啊母親,你這善良和關懷究竟是怎麼樣一種叫法名稱呢。 一遍兩遍的敲打訓斥就算懲罰了,做什麼又還要一輩子掛在嘴邊,一面心裡惦記她一面嘴上撕咬她,難道這樣解恨?這樣心裡能快活? 總是這樣,一面惡狠狠兇巴巴的瞪著你斥責你,一面可憐巴巴造孽兮兮的跟你訴苦喊冤,轉身跟你豁達溫順的掏心掏肺,令你對她的感覺一時像仇人一樣恨的牙癢,一時又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心疼憐憫。 越來越像個孩子,年紀越長越小脾氣的孩子。 忠傳在秧田裡扯秧子,眼瞧這個橫眉怒目的孩子端著陳谷拄著竹棍往下面尖尖石餵鴨子去,她小心翼翼走下去的姿勢充滿自強不息的倔強頑強,背影卻滿滿透露出可憐巴巴的委屈和心酸,真把人嘔死又氣笑出來,她總是這樣,越來越喜歡這樣。 她又不知道要多久不跟人說話了,她跟忠承嘔氣的時間大約是兩三句話或者轉個身,跟忠旭可能是幾個小時,跟忠信是小半天左右,最久是同父親,一閉口就是好多天,期間跟誰都熟視無睹,像所有人都招惹了她。 尖尖石就在壩子竹林下去的那一坡梯田底下,按她的腳程來回大約半個小時,可直到下午兩點多黎書慧也沒有回來,老張手機沒電要回房間拿充電器,但門被鎖起來了,他在秧田上喊半天都沒人答應:“你看著她往那底下去的嗎?” “嗯,給鴨子端穀子。” 父親沿竹林下去,呼喊聲在尖尖石底下響了半天,過一陣又在鐵頭黃響起來,皆無人應答。 “莫是走哪裡去了。”潘天發這樣道。 她能去哪兒,必然是刻意躲哪裡去了。 忠傳不理會母親的舉動,同父親道:“國珍大姐喊把栽不完的秧子留些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