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溫暖說:“幫我把我的假髮拿給我。”

不知道為什麼,聽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鄭重其事地說出這樣一個最簡單不過的要求時。

林寒會覺得,非常的殘忍。

後來他想:他覺得殘忍,大概是因為,對於別的女孩子來說觸手可及的正常人的生活,到Sunny頭上來說,就是比登天還難。她這樣小心翼翼對他提及的要求,不是多麼的困難,就只是拿一下假髮,讓她假裝自己像一個正常人。她的語氣越鄭重,卑微感就越強烈。

林寒微笑著把長髮拿給了她,溫暖也憨憨地看著林寒,並熟練地給自己戴上了假髮。

假髮一戴上,她目光更亮了,眼睛裡全是滿足感,她甚至有點嬌羞地將臉頰邊的頭髮別到了耳後,她的雙頰也戴上了淡淡的粉紅色。

假髮戴好後,她垂著目光說起了話,她說:“我知道我很快就會死掉,所以才想尋死。我很抱歉,我今天的情緒非常激動。你知道麼?我特意找了那片森林,是因為那裡很偏僻也很安靜,我想著啊,如果我在那裡去世了,也會很寧靜,甚至不打擾到任何一個人,我還是以最美的樣子告別這個世界。

可是呢,真沒想到,我遇見了你。說實話,我該謝謝你的。可是,我呆在醫院裡,就會覺得,我是在這裡慢慢等死,我沒有配型,沒有錢,有一天我的頭髮會全部掉光。”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髮,終於抬起了頭,她的眼珠顫抖了一下,頓了一下後又輕咬了一下嘴唇。她聲音低了下去,像是糾結了好久,然後終於再開口說:“如果你也是醫生,能不能帶我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子的學生證照片一直在林寒的腦海裡。聽到她說要出去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安靜的死去,他就覺得,這個女孩子約摸是怕慘了。

鬼使神差地,他說:

“我可以帶你出院,但前提是,你不能再尋死,否則我就白救了你。”

出了醫院,林寒才知道。

Sunny的中文名字叫做溫暖,林寒立刻想到了溫心。

似乎是出於推溫心下樓的愧疚,也似乎是可憐這個女孩子就連死亡都要偷偷的,於是,在得知她是一個孤兒,如今退學,無家可歸的現狀後,暫且把她留在了森林處的小木屋裡。

他當時想的是,

她快要死了,給一個與溫心同姓的女孩子最後一點快樂,也算是一種心靈上的彌補。

有一天,

陽光很好的日子,風輕柔無比,林子裡鳥雀啾鳴。淡淡的樹木清香隨著清風跑向了林寒所住的那間小木屋。溫暖推開門扉,深吸一口氣,那一刻,她整個人覺得特別的自在,就像是吃完了一整顆薄荷味的糖果,心裡是甜絲絲涼滋滋,舒服極了。

她走出了小木屋,目光定格在了門外的空地上。林寒背對著她,正站在那邊做什麼事情。溫暖轉了轉眼珠,走過去一瞧,原來林寒是在寫書法。

林寒的身前是一張淡褐色的木桌子,桌子上擺了筆墨和宣紙。溫暖垂下腦袋,好奇地看林寒究竟寫了些什麼,她一面看,鼻尖一面聞見淡淡的墨香。

當林寒寫完了最後一筆,溫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輕輕點在了未乾的墨字上。

她喃喃念出了聲: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這是有名的《心經》,溫暖認得。她讀完了這麼幾句話,眼尾陡然上掃,嘴角輕蔑地勾了起來。

她覺得有些好笑,一個劊子手,逃離了法律的制裁在深山裡,親手抄寫佛經。

用的還是敦煌手抄經那樣纖細而熨帖的字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