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偕老,固敢預卜也。獨柏楊先生心中有一個結,在他們那裡坐得越久,此結越是沉重,終於掩面告辭。回到旅店,把見聞告知同行的某教習,教習讚歎不已,我曰:“你看他們將來如何?”教習曰:“妻子對丈夫如此,仁至義盡,將來丈夫一旦出人頭地,他真不知要如何相報也。”我曰:“我看不是如此,將來丈夫幸而沒有出人頭地,她還有得快樂,如果一旦不幸而出人頭地,恐怕她哭都來不及。”教習驚問何故,我曰:“十年之後,表弟年才五十,只要有錢,仍可風流一陣;且地位既高,酬酢必繁,彼時他太太已五十有五,小其腳而白其頭,黃其牙而皺其臉,又不甚識字,他能一直帶她在身邊耶?”一語未了,教習大怒曰:“想不到你閣下竟有如此禽獸想法,使人毛骨悚然,我算認錯人,咱們的友情到此為止,你這種人實在可怕。”言畢喚茶房結賬,另闢一間去住,把我搞得無地自容。此教習後來棄教從政,著實做了幾任大官,我方悟出一個人必須隨時隨地,以衛道姿態出現,才有前途;若柏楊先生者,好口吐真言,屬於時代渣滓者流,理應弄到今天飢寒交迫。

自從和表弟上次一晤,戰亂頻仍,音訊渺然。五年之前,我赴日本辦事,在大阪街上東張西望,以開眼界,竟忽然碰見,他當上了領事之類的官,異地相逢,自十分親切,把我請到他家,臨進門時,附耳曰:“表哥,慎言,慎言!”正驚訝間,一個嬌滴滴的北平女高音在裡面呼曰:“阿秦,你回來啦?我在門口望了你兩三次哩!”阿秦,表弟小名也,言畢一少婦穿著三寸半高跟鞋,登登登登而出,觀其年紀,不過三十,雍容華貴,美麗逼人,那一頓飯吃得可以說別天下之大扭,該表弟媳知我為表兄也,一再殷勤探詢她丈夫的家世,我只好撒一大謊包之,曰表弟家有千頃之田,守身如玉,而眼眶子真高,視普通女子蔑如也,如今果然得一絕色佳人矣。她得意的笑嘻嘻,拼命給我夾菜,臨走時還送了我一套和服,以便浴後穿之,嗚呼,誰說謊話沒有好處耶?

表弟送我歸去,悄悄告曰:表弟媳為某大官之幼女,大學堂畢業生也。

我問他從前那個太太安在?他曰:“離了婚啦。”離婚二字,本含平等之意,二人意見不合,各人走各人的路之謂,然而獨獨在這種情形之下,卻有點不同。用舊名詞,是他“休”了她;用新名詞,是他把她甩掉,把她一腳踢也。用不著打聽,我那前任表弟媳不會另攀高枝。不禁嘆曰:“畜牲,畜牲,你怎麼忍心?”他曰:“表哥,先別瞎嚷嚷,你如果也有像我這樣的境遇,你敢保證不變心?”我氣餒曰:“然則,你和她硬離之後,茫茫人海,她將何以為生?”他曰:“我仍暗中接濟。”我曰:“何不謀和平共存?”他曰:“你看我現在的太太肯和她平妻乎?”談到這裡,他忽然說老實話曰:“我不是要離,實在是她太拿不出去。”

痴心女子負心漢(2)

這又是一個陳世美,但前面已經說過,從前的陳世美要挨鍘,現代的陳世美卻舒舒服服的飛黃騰達,古今之不同,有如此者。可惜的是,那個把我不當人子的教習,未曾親眼見此一幕,否則他雖上吊都不足以彌補他的無知也。這不是說柏楊先生的眼光遠大,而是說,這裡面有一個基本問題,不能靠鍘解決,亦不能靠道德力量解決。如果殺剮可以解決,則陳世美以後無陳世美矣,為何現代的陳世美反而更多?不但現代的陳世美更多,我跟你賭一塊錢,陳世美這種人和上帝一樣,無時無刻在人類社會,地球不毀滅,陳世美不絕種,將來說不定還要更為精彩。而且你假使稍微有點腦筋,千萬別大聲罵陳世美,說不定你有一天也成了陳世美,也說不定你的頂頭上司便是陳世美,聽得受不了,請你捲鋪蓋。而道德上的力量又如何哉?首先我們要認清,現代社會的特質是“笑貧不笑娼”,只要有錢有勢,不要說他只不過拋棄了一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