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被成為家師的入室弟子是源於詩詞,那還是86年時候,一時技癢,步了家師抄在別處黑板上的一首滿庭芳,從此便得青眼相顧。被稱為入室弟子的,除我之外,似乎還有4個,我卻是最後的那一個。

“這孩子,古文和詩詞都不是我教的,他本來就會。”家師常常這麼說。

這話倒也沒錯,不過我很清楚,沒有家師,我的詩詞不會有今天的進境,甚至根本不會一直寫到今天。

在我來非洲前的最後一週,我把《有所詩》寄給了他,那上面都署的網名,但我知道,家師一眼就能看出,哪幾首是我的塗鴉。

家師近體出自名門,七律猶佳,詞則相對遜色一些,我之學詩十年而後敢言會填詞,大約也因為此罷;他作品據說甚多,只是不事收輯,十數年後,怕是要散失殆盡了的。

家師已是七十許人,精力卻頗為旺盛,授課補習,終年不休。幾個子女中頗有家資富厚者,勸其休息,總是碰壁:“我又不是沒用之人,憑什麼躺下不幹?”

他唯一的小恙在肝臟,因此雖酒量頗豪,卻不敢多飲,每次拜望,三五杯白酒輒止。只有兩次例外。

第一次是93年,同歷過蘇北苦難的長子因為家庭瑣事鬱郁,竟盛年而患絕症,匆匆而逝,我聞訊趕去,向來注重儀容風度的家師竟滿面涕淚,嚎啕不已,當日我陪他痛飲,直到他頹然沉醉,我也微醺方止。直到今日,他家中正堂,師兄的遺像靈位,仍如當日無異——師兄工詩詞,以書法著稱於金陵,儒雅溫文,頗有古名士之風。

第二次則是95年春節,我和小師妹的變故倏忽發生在他眼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媒的他一下子意興蕭索,對飲十餘杯瀘州老窖後,喃喃不止曰,今後再不保媒了。直到她遠赴重洋前,師妹還幾次去看過家師,但我和她卻再也沒有謀面。

十幾年了,師父的廳堂裡學生聚了散,散了聚,不斷變幻著面孔;十幾年了,當年天真爛漫的小師妹早已飄搖萬里之外,為人妻,為人母,當年一團稚氣的妹妹被他一手輔導進了大學,偶然碰上我,總要悵然唸叨著“真想有時間再見見你師父那個有趣的老頭兒”;十幾年了,春節拜師的面孔年年新,年年換,只有我差不多總是在相同的時間,帶著相同的禮物,叩開那扇日益陳舊的小門。只是人數由一個變成兩個,又由兩個變成一個,終於又變成了兩個。

光陰荏苒,別說其他同學,就連號稱五大弟子的我們,也是天各一方,越來越難得登門了,其中有春風得意的,也有鬱郁不得志的,但家師提起我們幾個,總是一臉的驕傲。前不久在貝南參加使館招集的會議,偶然得知某個師兄“又高升了”,不知家師得知,是否會多吃一口飯?

現在就連堅持最久的我,也漸漸地不能按時去拜年了,幾萬裡的路途,就連鴻雁,怕也望洋興嘆罷?

家師當然不會怪我,但除夕置酒,獨少一人,怕是總要唏噓幾聲的。

時值重陽,芷萍倡議寫紀念老人的文章,雍容見我為俗務所累,遲遲不動筆,頗是腹謗了幾句。動身在即,突然有感,匆匆寫下這一篇文字,片光碎羽,以託敬思而已。文成,意尚不盡,復得一律如下:

不夢當初眉眼低?堂前桂子又芳菲;

兩千裡外生和死,三十年間是與非。

感世籲寒燈下酒,傷懷淚滿舊時衣;

牽連惟此他鄉紙,天海蕭寥聚日稀。

陶短房

癸未重陽書於西非貝南國科托努市

………【非洲米貴:見怪不怪?】………

——“舊世界”曾奪去非洲人雙腿,卻吝於給他們一根柺棍

在非洲這片大陸,饑荒和糧食短缺已不是什麼讓人大驚小怪的事,但如此大規模、如此猛烈的糧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