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發吃的雞蛋黃還沾在嘴邊白鬍子上,可人老了,總好像無知無覺的,旁人望著腌臢了邋遢了個人依舊閒適安逸。他現在點著煙一面朝河對岸張望,一面慢慢往秧田來,那秧田裡老張父女的秧子已經堆起來尖垮垮兩大籮筐了,他下來,還要在田坎上把煙吃完:“莫看兩個猴精兒,今年栽秧子他兩個不在硬是還沒勁嘞。” 他穿著破洞黃膠鞋的一隻褲腿卷著一隻自然垂落,顯得他走路的姿勢也像一隻正常一隻瘸拐一樣交替,他看老張從田裡直起腰來歇氣,也遞一支菸給老張:“今年又從哪裡開始啊,還是該把馬喂著,沒有馬兒馱,肩膀要磨破皮。” 老張把牙根露出來把眼睛眯進去,在水裡清一清喉嚨,接過煙背在背後,望一望近處,望一望遠處,又看忠傳,半晌,才摸打火機出來點菸。 大狗安靜的坐在田坎上,忽然憤怒的站起來盯著那邊小竹林,聽它隱忍的叫喚幾聲,幾個陌生粗獷的男人聲音傳來。大家齊齊停下來看著,不一會兒就有四五個揹著包拿著捲尺等東西的中年男人從那邊竹林上來,大狗一下犬吠著往那邊躥去,在與他們十分相近的距離時跳上另一根田坎愈發兇狠警惕。 “還不停當點。”老張指揮大狗,一面看著那幾人走攏。潘天發也大聲的笑著招呼大狗:“你叫給主人家聽他曉得了你就莫叫了噻,來者是客呢,呢還這樣惡爪爪的整啷個。” 打前一個被狗嚇一跳的男人笑著打招呼:“沒得事,咬人的狗不叫,它叫兩聲嚇不到我們。” “不咬人,各自走你的。”老張揮揮手招呼大狗:“還不快點轉來。” 大狗聽了話,齜著牙兇巴巴的圍著幾個人繞好大幾根田坎轉回老張身邊來,仍十分厲害的瞪著他們發出類似哮喘一樣的聲音。 忠傳瞧那幾人像找不到路的樣子,看他們從竹林上來,過來這邊田坎,走走停停到處打望一陣,又沿著小田坎從蘿蔔菜地爬到堰溝上去了,走到秧田上來的桑葉樹田來時潘天發笑著招呼他們:“你們是整啷個的?從哪邊來啊?往那裡轉上來。” 那走在後面像打仗時的火頭軍一樣的壯漢一面走一面回答:“我們到處走看哈兒,栽秧子啊?” 潘天發一雙眼睛歡喜的盯著他們:“春種秋收噻,芒種來了嘜是該栽秧子噻,不然吃啷個啊,你們找啷個嘛?你們是哪地方的?” 聽到聲音的盧定芳從灶房出來站在壩子沿上小聲踏削他:“吃雞蛋的時候你巴不得多打兩個,喊你扯秧子淘泥巴你心怕把你累到了爬不起來,吃那恁多雞蛋醪糟你不怕撐到了嗎?” “我們不找啷個,我們縣裡面國土局的來測量下土地。”那群人說幾句話走幾步路,像無所事事又像趕時間:“秧子栽了好多了嘛?現在方便噻哪樣都有機器。” “方便啷個不方便啊,人勤快就哪樣都方便,不勤快再有機器還是不方便,你們測量啷個土地嘛?說要土地復墾呢你們是不是來搞這個的嘛?” 兩個老頭都眼巴巴的等著回信兒,他們卻大步漸漸走到屋後面堰溝裡頭去了,只聽到他們回答:“我們不是搞那個的,那些情況我們也不瞭解。” “你們不瞭解哪個瞭解啊!”老張嘆兩聲,重下田裡去。 潘天發為此遺憾不已,但他轉身安慰老張:“他是這樣噻,先要隱著瞞著,等你差不多了再突然給你來個驚喜。” “啷個驚喜啊,就怕等來的不是驚喜。”從山裡還有百來號人開始等起,到如今還剩老弱病殘的二三十人,管他復不復,不復還有幾塊瓦片躲雨,復了,恐怕真要無家可歸了。 “哪些往這裡過去?” “認不到,說是哪裡國土局的,曉得哪裡的。”盧定芳進來,黎書慧將把生分瀝起來,她接過手把飯端開,刷鍋上水,下面煮白水兒菜,上面甑子蒸飯,同邊上喝米湯的黎書慧數落:“硬是幾天沒趕場像著急得很一樣,看到人家往那裡過簡直恨不得給人家端根板凳讓人家坐那兒陪他吹,你看那個猴急巴兮的樣兒。” “又是好幾場沒上街了。”黎書慧笑。 “有幾個茶錢在包裡頭沒花出去他心裡難過。”盧定芳把兒菜嘩啦啦倒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