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和意識包圍在其中,窗戶突的自己開了,他猛地坐起身,覺得青冥天際有一個聲音在問他。

——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是你回來了?

他無言以對,命運總是強大的出乎意料,他沒有想過,會是他,以這種方式,代替鍾簷回來。

長夜漫漫,與廢太子的停鶴居相比,六皇子的寢宮卻是通宵達旦,燈火通明。

夜相對於白晝存在,是因為他更有包容性,白晝沒有辦法見光的東西,可以平平安安的曝於琉璃燈火下,隱秘而安全。

六皇子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從金殿上下來就一直帶著的笑容。

他努力回想自己今日在殿上的表現,完美的天衣無縫,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早上朝堂上的事,現下京城內外都已經傳開,他們戲說著大晁朝的六皇子是如何將一個身居卑職的武將迎上殿的,又是怎樣將虎符託付給他的,如果這是一場戲,他必定是最赤膽忠心的那一個。

他記得每一個細節,那個年紀與他略長些的青年人,眉梢隱約有故人的神采;他握著時,長著老繭的手心的溫度;他交出兵符時皇帝溫煦微笑中一閃而過的情緒;他一步一步踏上的白玉臺階,是薄冰也是深淵……他都記得。

如今,他終於可以把自己的真心拿出來透透氣。

“到底不過是一個臣子。”他苦笑著,心中卻一直了然。

君臣父子,他心中分明。

白日裡他維持那些表情,幾乎覺得臉都要僵硬了,似乎花了很長久的時間才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他十餘年來,生於草莽,長於戰場。與其說是深宮裡長成的皇子,倒不如說是荒原里長成的野獸,善偽裝,富有攻擊性。

年歲逾久,他不記得自己是為什麼渴望戰場,或許是因為他的母親申屠泠奚,那是一個他的父親和百官連提也不屑提的名字,草原部落族長的庶女。

百官皆知李胥是大晁的六皇子,申屠泠奚卻不能是他的母妃。

皇帝一直知道他是知道當年的緣故的,那個異族女子攜滿腔仇恨而來,卻只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孩兒和一個令人唏噓的背影……之後他是如何輾轉進宮的,連當年的老嬤嬤都記不清了,卻說起來也是三十多年前的愛恨了。

況且整段故事裡只有恨,沒有愛。

他看著周遭的宮殿裡燈火漸漸暗下去,知道是宵禁了,忽的一隻燕雀撲閃著翅膀落在了窗邊。

渾身純白,頭上有雜色,不像是宮裡的鳥,就是在東闕城中也是少見。李胥臉上卻沒有驚訝之色,他慢慢抓起鳥,解開綁在腳上的竹筒,抽出紙條,展開。

他看著白紙上的疏疏的幾行,戲謔的勾唇一笑,然後用內力將紙條震得粉碎。

靜謐的夜裡忽然飄起了雨絲,因為夜色濃重,只有落在了臉上,他才察覺。那些飄散的紙屑到了明天都會統統不見,而他,透過它們,卻聽到了千里關山外的聲音。

——局已擺好,君敢來否?

君敢來否?

是試探也是邀請。

第二日清晨醒來,才發現下了急雨,土壤和草木都是潮溼的,昨夜天黑著,他也看不太清,現在才發現,偌大的院子裡,居然只剩下了三兩個下人,大概都是與郭老沾親帶故的,所以才留下來了。

“將軍,要不我去招些家僕回來?”老管家有些誠惶誠恐,畢竟讓新晉的官員住這樣的房子總歸有些說不過去。

申屠衍淡笑,“這樣就很好了。”反正也是住不長久的。

他望向遠處,那荊木從中有褐色的半截木頭露出來,他走過去,看了一眼,竟是一隻小小的木鳶,在歲月的侵蝕下褐跡斑斑,他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

老管家見他感興趣,笑道,“這是以前小姐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