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行的,空有技藝,一切都是空中樓閣,是了,想必你也猜到了,就是對生命的尊重和熱愛,他師弟後來走上了歧路,他不想你也這樣……”

鍾簷說完,廖仲和已經留下一行清淚來,口中囔囔,“師父啊師父,你為什麼這麼對我?”他從小的天賦就要比其他的師兄弟好很多,可是唯獨他的師父從來不肯誇他半句,一日比一日的嚴厲,直到老郎中死去了,都沒有改變態度。他沒有想到事情的原委竟然是這樣。

“生命從來不是工匠手中的雕花刀,你讓他如何便如何,申屠衍是命,這位老叟也是命,我雖然很想要他活著,可是卻不是以這種方式。”

申屠衍點點頭,表示認同。

廖仲和仍舊失神,他囔囔自語,“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當年師父臨死都不肯看我一眼,那時我便生了惱他的心思,他不讓我行醫,我偏要,甚至最後繼承衣缽的人是我,而不是任何人。你可以每年的這一天我為什麼要開放醫館嗎?”他悽然一笑,“因為這一天是師父的忌日啊,我要讓他在天上看著,他越不讓我行醫,我卻在人間做得越好……”

鍾簷靜靜看著年少時的摯友,那個門邊搗藥篤篤的布衣郎,如今仍舊是當年的痴迷,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沉聲道,“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會改變初衷,我們這一行,做得不過是手中草藥,弦上性命……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當年師父不肯原諒我,是我最大的結。”他抬頭看申屠衍,“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也不好在勉強什麼,老伯性命無虞,你放心。”

申屠衍虛弱的笑笑,表示感謝。

於是鍾簷便揹著申屠衍,一步一步的走出院子,他忽然聽見了屋子裡傳出的聲音,“其實我剛才沒有說實話,他雖然五臟俱傷,但是苟延殘喘,拖個十年八年,我還是能保障的。”

鍾簷低聲的說了一聲謝謝你,廖仲和,雖然夜色茫茫,誰也不可能聽見。

申屠衍在床上耐心養了個把月,這期間,鍾簷從哪裡聽說吃形補形,吃核桃對腦子好,吃豬腳對腿腳。一日一碗核桃仁,豬腳湯的喂著,申屠衍沒想起來什麼來,倒是對著這兩樣實物產生本能的嘔吐反應。

“吃,快吃!”鍾簷對逼申屠衍吃豬腳的事情上興致濃郁,很大程度滿足了以前申屠衍逼他吃薑的報復心理。

到了臘月的時候,申屠衍已經能夠滿屋子嘮叨鍾簷吃好穿好睡好了,一副事兒媽的神情,讓鍾簷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拿廖仲和的藥藥啞他,讓他閉嘴幾個月。

有一天,鍾簷開啟門,幾片雪花飄進來,他的眼睛要被那一層明晃晃的雪色所刺傷。空巷寂寥,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了那簌簌的雪粒子。

隆冬了。

日子過得真快,一年就在無知無覺中溜走了。

鍾簷才想起明天就是小年,才匆匆出門買了大包小包的年貨,和申屠衍大鍋燉肉,好好的把這年過過。

申屠衍忽然指了指對家門上的春聯,笑,“我們也寫一副吧。”

鍾簷說,“不寫,愛寫你寫。”

申屠衍窘,他想寫,也得識字才行啊。

鍾簷一臉的不樂意,到了最後,還是鋪起了大大的紅紙,拿了毛筆,認認真真工工整整的寫了起來,鍾簷想了一句,又寫了一句,申屠衍靜靜的看他寫字,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寫字也可以這般好看,他知道他字寫得好,雖然他也不知道好在哪裡。

不一會兒,桌子上堆起了一座小山,他想,他大概把生平知道的吉利話都寫完了。

“好像有點多了……貼哪一副好呢?”申屠衍皺眉。

鍾簷認真的看了看桌子上的紅紙,挑選了一副,“就這一副吧。”

“寫得是什麼呢?”

鍾簷瞥了他一眼,“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