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大概沒有當真,桓曼荼尋死覓活那麼多次,怎麼可能說改就改。她這樣說,多半是為了降低他的防備。

然而,桓曼荼說話算話,之後竟然再沒有尋死過。入夜,神醫例行給桓曼荼換藥。她的衣服一件件落下,露出身上交錯縱橫的傷疤。神醫沉默,桓曼荼以為神醫被嚇到了,不在意地說:「修煉之人,比不得深閨小姐,過招時難免磕磕碰碰,不過大多數還是在劍冢留下來的。這些傷是不是很醜?」

桓曼荼眼睛看不見,無法得知神醫的反應。但是神醫在她後背仔細塗上藥膏,沒有一丁點親狎之意,然後鄭重將她的衣服拉起。神醫走到她面前,在她手心寫:「不醜,很美。」

傷疤是勇士的勳章,但是對於女子,少有不介意的。桓曼荼笑了笑,明明看不見,卻還努力望著神醫的方向,說:「謝謝。從沒有人說過我美,我的丈夫是世家郎君,姿容美儀,養尊處優,一雙手比我背上的面板都要細緻。我從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身體,生怕他見了皺眉。」

神醫正在給桓曼荼右手按摩,聽到這裡,手指頓了頓。桓曼荼自嘲一笑,說:「你不用想如何安慰我,都過去了,我已經不在意了。我早就該明白的,他那樣的人,怎麼會喜歡我。他出身富貴,姿容勝雪,天賦極佳,一生下來就被家族奉為珠寶,身邊圍繞著的也都是美人。論起姿色,我恐怕連他身邊的丫鬟都不如,我憑什麼覺得自己能配得上他?他同意和我成親,不過是為了凌虛劍訣罷了。」

神醫放下藥膏,執著地在桓曼荼掌心寫:「妄自菲薄。」

桓曼荼笑了,她有記憶以來,實在少有這樣自然發笑的機會。原來,被人讚美、被人珍視是這種感覺。

原來,容玠和桓雪堇這些年,都過著這種日子。桓曼荼曾經不服氣,但現在她突然就理解了。平心而論,如果將來她有女兒,捧在掌心如珠似寶地長大,談婚論嫁時她絕不會讓女兒嫁給一個陰鷙偏執的不受寵庶子。容家不同意容玠和她的婚事,實在很正常。

桓曼荼慢慢說:「最開始我得知自己永遠失去握劍機會的時候,痛苦得不能自已。但現在,我漸漸覺得也不錯。我其實沒那麼喜歡劍,我之所以沒日沒夜地修煉,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罷了。曾經我有那麼多執念,母親,父親,容玠,桓雪堇……其實現在想想,有什麼好爭的呢。我娘喜歡的是那個失憶男子,桓致霖恢復記憶,她的愛人也就死了。她死前一直望著窗外的鳥,她討厭桓家大宅,她想離開那個地方,我為什麼非要留著她,執著地將她的排位供奉到祖祠?不進去才好,清清靜靜離開。若有轉世,哪怕做一隻鄉野的蝴蝶,也好過當他們的籠中雀。」

「至於容玠和桓雪堇就更不值得了。明明我的母親才是正室,只因為我不是男孩就被休棄,另一個女人敲鑼打鼓進門,堂而皇之佔據了我母親的院子、我母親的身份。後來桓雪堇出生,所有人都圍著她轉,我恨毒了這母女兩人,覺得是她們奪走了我的幸福。偏偏桓雪堇又長得那麼好看,誰見了她都喜歡,反觀我,容貌普通,性格陰鷙,木訥寡言,簡直一無是處。我嫉妒桓雪堇,卻又不肯承認嫉妒,便用盡各種方式詆毀她。結果誰能想到,世事如此可笑,容晚晴也被休棄了。」

「我當時高興極了,以為桓雪堇會落得和我一樣的地步,我們倆其實沒有差別。然而,她即便變成棄子,都有人寵著她,護著她。容家時不時接她過去住,桓家剋扣她的東西,那就由容家加倍補上。她不嫡不庶,身份尷尬,不好說親,那就讓容家最出息的郎君娶她,保準給夠桓雪堇體面。憑什麼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憑什麼我要經歷狂風暴雨,她就可以永遠躲在避風港。」

「我不甘心,便和祖母、父親自薦,強行把她的婚事搶了過來。容家和容玠知道的時候,一定在罵我不知廉恥吧。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