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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回了信,表示接受他的建議。這封回信的抄件還在,我在上面讀到我是這樣為自己的沉默辯護的:“我沒有把握斷定你在這場革命中的發展方向,因此幾次想與你聯絡,又拖延下來了。”談及他的錯誤思想,我汗顏地發現自己在個性自由問題上窮追不捨,說這是他過去一整套資產階級思想的基礎,這個基礎仍未徹底摧毀。最後我詢問他,是什麼具體情況促使他想到要和我一起來進行自我清理的,其實我是希望知道他現在的實際處境。
世英也馬上回信。他到底聰明,針對我說的沒有把握云云,他回敬說:“我也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向你提出同樣的議論。”在這封用小字密密麻麻寫了四頁的信上,他比較詳細地談了他從文革開始以來的經歷。正如我所擔心的,文革開始不久,就有大量的大字報揭批他的歷史問題,從此他陷入十分孤立的境地,背上了精神包袱。大串聯時,他去河南農村生活了三個月,從而“更下定了到農村與貧下中農同生死的決心”,本不想回來了,因為要接受批判,才回了學校。但是,“今後的道路很明顯,心意也很紮實”,即最後的歸宿一定是農村。我想起1964年2月他在農場期間給我的一封信,其中也說到永遠留在農場的心願,可見這是他幾年來的一貫想法。這個心願被塗上了濃厚的革命色彩,骨子裡卻是一種絕望。也許他不願承認,但實際上他已經看清,他在當時的唯一出路是徹底脫離意識形態紛爭,做一個地道的農民。
談到自己的過去,他強調:“幹部子弟的問題在運動中暴露出來了,這給我打消了很多疑問。許多幹部子弟是新貴族,我就是一個樣板吧。”他把他的問題歸結為兩點,一是對群眾和個人的關係的錯誤認識,那種極反動的超人思想總是以各種形式反映出來,二是對階級鬥爭的錯誤認識。對於我提出的個性自由問題,他表達了這樣的認識:“個性自由中的個性是有階級性的,自由則服從階級性而且是相對的。以前以為個性自由是絕對的東西,但正是這個錯誤思想使我在政治上失去了自由。”但是,他接著寫道:“那麼是否因之便是再無個性再無自由了呢?我還不這樣理解。問題很抽象,以後有機會可以討論。”這個伏筆表明,他仍在堅持獨立思考,他的思考深度遠非當時的我所能比。他對我的問題的分析是,一是對他的問題用溫情主義代替了階級鬥爭,二是缺乏社會實踐。
怎麼想到要來找我呢?他的解釋是,為了批判的需要,因為我比較瞭解他的思想發展過程。“同時,也有其他的願望,如果能經過鬥爭重新在毛澤東思想的基礎上團結起來,豈不是一件有益的事情?”不久後我明白了,這個“其他的願望”其實是第一位的動機。他實在太孤獨了,周圍沒有一個理解他的人,他是在以革命的名義呼喚友情和溫暖。事實上,在通了這兩封信之後,我們就見面了,從此頻繁來往,誰也沒有再提所謂批判的事。
通訊後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農大。我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他的寢室,只見到一個顯然農村出身的學生。我向他打聽郭世英的去向,他怒氣衝衝地說:“誰知道他,吊兒郎當的,被子也不疊一疊!”我心中一驚,掃視屋內,一眼認出了郭的床鋪,被子仍是幾年前在北大用的那條,倒是沒有疊。可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