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到這樣的天氣,阿奶就喜歡盤在炕上,喚了從前那些夥伴,混在一起吃些暖和的,再嘮叨嘮叨從前的艱難。

這一冬對她們而言是很快的,還日日熱鬧開心。

又一年四季,阿奶只有這個時候不摳,只要下雪了大家都來陪伴她,她就是散財的菩薩。

七茜兒也最愛這個時候,只要阿奶的老姐妹在,她就自由自在,孩子都不用看著,早早就被那邊打發人抱過去,一呆就是一整日,你可以想怎麼躺著就怎麼躺著。

可惜的是,人到這世上一塊肉從身上掉下來,最初幾年是不可分割的,母親倒是想歇歇,可那塊肉他不願意。

只要他睜眼,就得四處找尋,目力所及若母親不在,便是天崩地裂世上的人都要死絕了的絕望樣子。

也不止安兒,根奴兒也是這個臭樣,父親隨意可舍,找不到母親著實就太可怕了。

咋辦,繼續勞累著吧。

不若上輩子事事親力親為,現在幫襯看孩子的能有二十多人,可到底心累。

胖嘟嘟的小手指,指著老宅的方向斬釘截鐵的命令母親:「酒(走)!」

七茜兒有些故意的大驚失色道:「呀,還喝酒?醉了怎麼辦?」

那隻胖乎乎的手十分生氣,回手就把自己母親臉蛋按出一個深坑,他還轉圈碾:「酒啊!!」

很是厲害了。

他如他父,極聰明,上輩子怯懦可這輩子卻是個戰神,目力所及,還沒有他打不敗的人物。

根奴兒跟自己弟弟學的十分驕橫,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人家也想酒了。

如此,七茜兒便被兩個小祖宗指揮著往老宅走。

老奶那邊都美,想吃啥就給啥,想咋折騰都沒人敢阻止。

那堂屋門一開,冷風卷著雪片橫飛,四月幾個打傘的打傘,喊人的喊人,不長的一段路被人反覆打掃,鋪著草墊大家都怕家裡的主子磕碰到。

被人呵護著娘三到了老宅門口,一進院,那院子裡鬨堂大笑的哈哈聲,便飛揚出來,顯見一切人都是愉快的。

七茜兒便笑了起來。

安兒這會子犯了傻氣,也不知道人家從哪兒撿的笑豆,反正就把肥嘟嘟的臉從大紅的斗篷裡探出,人家也仰天哈哈哈。

母子如此這般哈哈進了屋子,七茜兒進屋就問:「這是說啥呢?巷子口都能聽到您們在笑了。」

她抬眼向著炕面看去,老太太今兒穿著玄色的襖子,上輩子到死都沒有白完的頭髮,而今卻掛著一點黑色都沒有雪霜。

她胖了,曾有的刻薄仿若是旁人的,而今便是隻剩慈悲不管閒事的任性老太太。

看七茜兒進來,老太太便笑著告狀道:「我就說今兒天涼,我是能吃些肉湯的。好麼,一個個黑心腸的,拿著成先生去年的脈案嚇唬我,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這不能吃,人還活不活了?」

老太太年紀大,貪嘴兒,便得了富貴老太太的毛病,便秘了,尿路不暢,一整夜要瀝瀝啦啦起夜十多次。

這就受了大罪了。

跟在老太太身邊的婆子立刻告狀:「四奶奶,老太太昨晚起夜起了十幾趟。」

老太太大怒:「我那是睡不著!」

屋內頓時鬨堂大笑起來。

這屋裡有楊氏,郭氏,萬氏,呂氏,黃氏,都是過了四十多歲,大部分做了祖母的人物,老太太得的這個毛病,她們大多有。

就怎麼得的?就是從前怕跟丟了軍隊,憋尿憋的,尤其到了冬天,只要看到雪,就夜裡一小段一小段的睡,只要起了就立刻找恭桶把身上的貨倒騰出去,像是還在趕車,還在奔命。

人的腦子裡忘記了苦,可是身體已經刻下了曾受過的罪,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