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烏篷小船“依依呀呀”地從蘇州城外的一個碼頭開出,直向東山島駛去。船上除了艄公,只有三、五人。其中就有風塵僕僕從上海趕來的白蕙與林達海。他們今天要去尋找方公館早年的家庭醫師顧會卿。

立春已過,在上海這樣的大都會里,冬天的蕭條景象尚未退盡,但在這江南水鄉,卻已到處都能感到大自然旺盛的生命氣息。

小船離開蘇州,駛向無邊的太湖,不一會已到了浩淼的湖面。一輪紅日雖然還被包裹在早晨的薄霧之中,但它鮮豔透亮的球體,已預示出磅礴蓋世的無窮活力。遠遠的青山和近處蒼翠的小島,雖然似乎還在沉睡,但不時掠過船邊的白鳥和快活的野鶩,使人感到萬物已在春風中甦醒。勤勞的漁人在撒網,忙碌的魚鷹兒一會兒紮下水去,一會兒跳上船舷。這一切對於白蕙來說,新鮮極了。她只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幅天然的山水畫中,心中的天地大為開闊。即使萬一找不到那位年逾古稀的顧醫生,她也已經認為不虛此行。

當然,白蕙的顧慮未免多餘。

雖然已屆八十八歲高齡,但長年生活于山野清新空氣之中的顧會卿,臉色紅潤、聲音宏亮、步履矯健,行動之間令人有神仙風道骨超然塵外之感。他的那頭黑髮,簡直令剛剛年過“知命”的林達海欽羨不已。

林達海一見顧會卿就說:“顧老先生,還記得我嗎?”

顧會卿打量一下林達海說:“記得,記得,前些年先生曾專程從上海來找過在下,詢問方樹白當年病情。”

白蕙一聽,心中暗暗高興。看來這位老先生記憶力非常好。但願他不會因為久居世外桃源、不食人間煙火而忘卻紛繁雜亂的俗人細事。

“那麼,顧老先生,請您認一認這一位,”達海把身後的白蕙推到顧會卿面前,“您能猜得到她是您哪位故人的女兒嗎?”

顧會卿退後一步,略微眯起眼睛,細細地看著白蕙的臉然後又打量著她的身材,白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羞怯地笑了笑。

顧會卿忽然仰面撫掌大笑:“姑娘,老夫正自疑惑,你這一笑,我便完全肯定了。你是……白蕙!”

顧會卿的話,不但使白蕙,而且讓林達海也大為吃驚。好一位活神仙,他不僅認出白蕙是吳清雲的女兒,而且還準確無誤地叫出白蕙的名字。

“你和你母親形容彷彿,特別是笑模樣兒,可謂象極,”顧會卿說,“你母親好嗎?她怎麼不來,我們多年沒見了。”

“我媽媽……已經去世了,”白蕙低眉答道,“她長年患病,終於不治,是幾個月前病逝的。”

顧會卿臉上露出一絲怫鬱悲愴之色,許久未出聲。

等他的神情漸漸平靜,白蕙開口問:“顧老先生,您很熟悉我媽媽,是嗎?”

“豈止熟悉令堂,我也熟悉你呀。”顧會卿說。

見白蕙與林達海一副愕然不解的樣子,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說:“請跟我來。”

轉過一道屏風,來到一間不大的內室,顧會卿對白蕙說:“今日我要講句老話:姑娘,你就是在這間屋子裡出生的呢。”又指著牆上掛的一個墨繪的老婦人遺象:“拙荊曾為 你接生。而你的名字‘蕙’,還是老夫所起。”

“是嗎!”白蕙驚奇地問,別有一番滋味地打量一下這間不大的屋子。

顧會卿點點頭:“當時你母親非要在下給你起名。我對她說,你那麼喜歡蘭花,何不給女兒取個單名‘蕙’字”。

聽顧會卿這一說,白蕙初見這位老者那點兒陌生和拘束感都已煙消雲散。她象面對一位能證其前生、料其來世的先知一般,對顧會卿充滿崇敬和信服。她低聲問:“顧老先生,能否請您告知我的身世來歷。我母親何以在貴宅生下我呢?”

顧會卿沒有馬上答話,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