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寄哭泣於《西廂》,曹雪芹寄哭泣於《紅樓夢》。先生誦讀此處,是為鐵雲的命運號啼還是自悼?這真不可知,但身處卑下的命運的孤獨感怕是真實的吧。遠來先生在馬村的雞毛店裡遇到劉鶚,曾談到保和堂裡是否有龍骨,那上面彎曲的符號,其實就是甲骨文,這是遠來先生後來才知悉的,那已是多年以後,當時劉鶚也是剛開始留意龍骨的符號,其時保和堂同當時的生藥鋪一樣,把龍骨磨成粉末入藥賣掉了事。

遠來先生(3)

遠來先生處於國家與民族三千年變局之中,命運如棋。先考功名,不成,轉而學醫,本想濟世救民,但時節因緣常令人啼笑皆非。我們可以一窺他舊曆的春節貼在保和堂的對聯:兒女性情英雄肝膽,神仙手眼菩薩心腸。民國七年曹州土匪蜂起,遠來先生竟然被一股土匪挾持為首領,教人不知如之何。

曹州地當水滸故地,黃河河決堤潰,使農民變饑民,使饑民變流民土匪,每當青草長起,青紗帳遮人時候,幾乎路斷人稀。

黃河灘裡一股土匪,為首的叫二毛驢,他心儀遠來先生的為人和聲名,每次搶劫,都要在被搶處,著人工筆正楷寫下條子:什集石遠來!

民國時土匪為人做事真讓人苦笑不禁,記得著名畫家張大千也曾被土匪綁去當了一百天黑筆師爺,當時土匪讓被綁的人給家中寫信要贖金,輪到張大千寫信時,一個土匪看到他的字,讚賞:字寫得漂亮,我看留他作黑筆師爺好了!

雖然大千先生不肯屈身俯就,但生死關頭,由不得自己,只好在匪穴安身以待。

第二天,土匪出去打劫,除了土匪頭目乘轎子,另一頂轎子則是張大千的。一路上,在路邊放哨的土匪居然對著大千先生的轎子行舉手禮。

有次張大千跟著土匪搶劫,大千先生只是站在一旁看熱鬧。有人警告他說:“你也要動手拿東西,否則要犯忌諱的,黑道上的朋友不能空手而回。”他看看四周,有不少書,就在書房裡拿了一部《詩學涵英》。另一個土匪馬上訓他:“什麼不好搶?怎麼搶書?‘輸’是犯忌的。”逼他換別的,他只得拿了牆上掛的四幅《百忍圖》,和《詩學涵英》一起帶走。“搶”到匪窟的《詩學涵英》,真派上用場。張大千學作詩,就從做土匪起始。

民國七年,遠來先生的家裡一到晚上,時常有包袱細軟隔著圍牆扔過來,有時掛在梅樹上,有時掛在梧桐上,連竹叢裡也有銀元。走出保和堂,見屋簷下的樹上栓著馬,馬頭上粘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遠來先生之馬。

遠來先生就著人四處尋訪,看誰家遭了土匪,把東西送去,還自己備上禮物,手拿扇子親自到門致謙,說有我如此的土匪麼?

一天夜裡,二毛驢親自登門,就說自己想借遠來先生的名聲,在匪界和百姓中揚聲威。

二毛驢說:菏澤的楊禿子搶個師範畢業的學生做師爺,今天,我聘請遠來先生在我隊伍裡,看誰個能比!

說著,眾強人在遠來先生的母親屋前叩了三個響頭,對著遠來先生叩了三個響頭,二毛驢說句:得罪了,先生。就裹挾遠來先生而走。

當時正值夜間,遠來先生連扇子也沒拿,幾天後有個小土匪特意到保和堂把扇子取走。

遠來先生在土匪那裡只有半個月,二毛驢的母親病了,昏迷不醒,牙關緊閉,已經三天三宿粒米未進,也沒有一次大小便。家中放了一口新搶來的柏木棺材,眾強人在病床上把送老衣都給二毛驢母親穿在身上,只等嚥氣。遠來先生逡巡一番,用湯勺把病人的嘴撬開,發現病人口中已經全黑了,舌苔發綠。遠來先生搖著扇子,給病人開了一副藥,用往鼻子裡灌的方法,給病人餵了一副藥,然後又開了五副藥,服了第一副藥,病人開始睜眼,第二副藥下去,病人能說話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