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能合抱的大槐樹,一到夏天便遮天避日的,如半山中的一架巨大華蓋,樹冠足足能覆蓋上一畝地。老人們說這棵樹已經有五百歲了,是山神老爺的同胞兄弟。由於註定當不上神仙,一怒之下就化身成槐樹,要與山神比一比誰活得更長遠。神樹總有其神奇的地方,老槐樹也不例外。在樹幹上一人多高的地方,生了個方型的樹洞,洞口只能容下一隻拳頭,洞內空間卻有罈子般大小,當地人管它叫金錢孔,也有人把它叫做樹罈子。除此之外,這棵老樹還有個更絕的地方,樹冠靠山的一側生機勃勃,而朝向平原的一側正好死去了三分之一。老爹曾告訴老四海,土改那年神樹突然間就枯萎了三分之一,那叫絕!至於為什麼,那是誰也不能說清楚的。

父子倆來到樹下,老爹說:“歇一會兒吧。”

老四海說:“歇一會兒您就回去吧。”

老爹沒言語,一聲不吭地坐在樹下抽起了旱菸袋。

老四海忽然覺得分手之際,應該說點什麼,可說什麼呢?嗓子眼裡像塞著個核桃,堵得慌。

過了一會兒老爹忽然發話了:“娃兒啊,咱家八輩子裡就出了你一個大學生。到北京一定要好好學,給我當個官回來,最起碼也得當個公社書記。”

老四海說:“爹,你放心,兒子一定爭氣。”

老爹嘆息著道:“家裡的事你就別管啦。我想好了,等你一走我就找你舅舅他們借些錢來,辦個養雞場。”

“啊?”老四海頭一回聽到老爹居然在琢磨這種念頭,他恍惚著說,“您要開工廠?”

“我打聽過了,上頭的政策就是讓大家摸著石頭幹,能摸一塊是一塊。別人能摸,咱們為什麼不能摸?”老爹微笑著算計起來,“我早合計好了,南款的雞蛋是四毛錢一斤,城裡人沒有雞蛋票還買不到呢,嘿嘿!咱們要是養上它幾百只雞,家裡存的那些棒子就全用上了,一年得摸多少塊石頭啊?”

老四海道:“可咱家裡沒地方啊。”

老爹道:“咱家後院的山坡上有好幾十畝荒地呢。我跟鄉長說說,一年給個幾十塊錢就行。嘿嘿……”說著老爹乾笑了幾聲,“報紙上不是說了嗎?如今這年月萬元戶比貧僱農光榮。光榮不光榮無所謂,最起碼落一個實惠。你爹要是能混上個萬元戶,你上學的事、你二弟娶媳婦的事就不發愁啦。”

老四海不知道一萬塊是個什麼概念,自己揹包裡只有二百塊,但肩膀已經被勒得生疼了。當時老四海並沒把老爹的話當回事,下午他們趕到南款,當天就坐長途車去北京了。

老四海去北京上學了,驢人鄉從此進入了另一個時代,時代的開創者竟然是老爹。老爹本來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但老四海的要強上進卻將他推上了改革開放的風口浪尖,差一點成了驢人鄉的風雲人物。

大兒子在上學,二兒子已經下地勞動,眼看就要娶媳婦了!老爹的確是感到時不我待了,回家後他立即著手興辦蛋雞飼養場了。老爹先是四處湊錢,八方求援,前後找了三十多個親戚,大約湊了一千多塊錢。然後在山坡上蓋起了雞舍,又給村委會交了一百元承包費,簽了合同,號稱是三十年不變的。再之後他東赴保定,買來了一千隻小蛋雞。由於付不起運費,這些雞是一家人用獨輪車從南款一車一車地推回來的。

老四海在北京開始大學生涯的第三個月,老爹的飼養場也開張了。

一般來說企業開張不過是初創時期,並不意味著立刻就能出產品。是啊,將絨球般的小雞培育成能下蛋的雞是需要一定時間的。老爹起五更爬半夜,伺候小雞就像伺候祖宗一樣精心。另外家裡那三畝責任田,都落到老媽身上了。兩口子像上了發條一樣,整個驢人鄉里就數他們最忙活。

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