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狗的頭,沒有想到,那狗突然像人一樣立起,迴轉過頭,露出了尖鋒銳利的牙齒,向師傅撲去!

師傅和啞孩眼睛裡佈滿恐懼。橋本吹起了哨子,然後就回到屋裡,紮上武裝帶,穿上馬靴,掛上了軍刀,狼狗嗚咽嗚咽地叫著,像是控訴。

大家剛吃完晚飯,聽到集合的哨子,都急匆匆地跑出去集合,日本人和漢奸驚恐地看著兩眼發紅的橋本。橋本一改往日的文雅,他看到一個日本兵集合時速度慢了一點,踏響馬靴氣勢洶洶地走到那日本兵跟前,兩個響亮的耳光,在黃昏裡,像爆竹一樣炸開! txt小說上傳分享

義士墓(3)

“八嘎,蠢豬!”那個日本兵臉上木呆呆的,頭在橋本的手下像撥浪鼓般機械地左右搖擺。然後,橋本說了一句日語,就從佇列裡出來了兩個日本兵,把王師傅剪起,剎間,王師傅被吊在了出操的單槓上,啞孩用手比畫著哇哇向師傅撲去,想解下師傅臂膀上的繩子,日本兵一腳踢得啞孩在幾步外的沙土裡,跌得很響。

橋本走到離師傅幾十米的地方,臉朝著師傅,微笑著舉起了匣槍。

“看,*人,左腦殼!”

“啪!”槍響了,橋本的匣槍很脆很響,震得炮樓上的蝙蝠撲撲地旋飛,人們想,王師傅完了,那時,殺掉一箇中國人,像屠掉一隻狗。

可是槍響了,王師傅還是那樣被吊著,眼睛驚恐地看著啞孩,光光的腦袋,只左耳有花生大的凹痕在滴血。

橋本是像貓對待耗子般拿人作弄?還是真的把活人做靶子?

這時橋本的手又舉起了,他瞄向王師傅的右腦殼,扣動了扳機。

還是很脆很響的一聲槍響。但是王師傅只右耳有花生大的凹痕在滴血。

像是到了高潮或結尾,佇列中的日本人高舉雙臂過頭高呼“班崽!”(日語:萬歲)。

橋本滿意地一揮手,然後馬靴一併,轉身回到炮樓,王士臣被卸下了,王師傅的命保住了,但經那一嚇,就臥在了床上,再沒能起來。

父親說,王士臣雖然是廚子,整日與刀和火打交道,但膽子奇小,過年時連炮仗都不敢放。

王士臣又活了七天,天天拉肚子,啞孩為師傅刮屎端尿,肚子拉到最後是流膿血。老中醫石遠來醫得了病卻醫不得命,最後還是束手。王師傅看著啞孩熬的湯藥,只是搖頭,最後啞孩跪下,師傅仍是未動,啞孩天天為師傅煎藥,盛滿藥的碗在師傅床前擺放了一串。

師傅死掉了,師傅家裡的人把屍體拉走,草草埋了,讓不能瞑目的一個靈魂在平原的黃土裡下葬了。炮樓的廚房裡只剩下了啞孩,孤單單做好飯,就站在廚房的門口,向吊過師傅的單槓望去,一連幾天,啞孩都是這樣的神情。

後來,整個炮樓的日本人全身發烏、口吐白沫痛苦地死去,橋本和他的狗也死了。

啞孩自己把自己吊在了那個單槓上,像是一個大大的感嘆號,也是一個問號。這是一九四五年春天的事,離日本人放棄還有半年的時間,那時麥子開始揚花。

八十歲的老中醫石遠來把啞孩埋掉了,用一隻木匣子,他稱啞孩叫小義士,在石碑的背面,石遠來先生用遒勁蒼老的魏碑寫了一段話:

小義士啞孩,不知籍裡,不知名號,亦不知其祖宗世譜,只知遇師傅王士臣雪中,廚師王師傅活之,其奉師如父,灶下燒火,飯餘烹茶,勤謹數年如一日。然日人寇我,與師傅王顛沛流蕩,虎口寄生;雖年方十齡,一身弱骨,但不顫懾於強人惡手,當師傅受辱死,以師傅辱為自己辱,不獨私於生命。毅然投毒於荼毒我民族之倭寇。此亦快哉!生命豈以長短論乎?吾懸壺濟世活人多矣,然耄年回首,每嘆枉擲如許粟麥菜蔬,大義面前,吾有虧也,小義士,小義士,挽我鄉與民族於不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