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候中師畢業,在南方一個省委幼兒園當老師,本來應該按部就班地混上十幾年混成個省委後勤機關部門小領導什麼的,怪就怪我的一句話,斷送了她的大好前程。

我那時候年輕,嘴欠,臺上訪談她時不按臺本出牌。我說:職業是職業,事業是事業,沒必要把職業升遷和事業成就混為一談,也沒必要把一份工作當唯一的軸心,別把工作和生活硬搞成對立面,兼顧溫飽沒有錯,可一輩子被一份工作拴死,那也太無趣了吧啦吧啦吧啦……

我隨口胡咧咧,她卻醍醐灌頂,風馳電掣地回去料理了“後事”,拎著一個超大號旅行箱跑回山東。

她說她夢想的事業並非在幼兒園裡從妙齡少女熬成絕經大媽,而是要當一名電視主播。

她說:“萬分感謝你一語點醒夢中人哈,你幫人幫到底吧。”

我說:“我擦,你是不是以為當個主持人就像莊稼地裡拔個蘿蔔那麼簡單?趕緊給我回幼兒園看孩子去。”

她說:“回不去了,已經辭職了。”

見過孩子氣的,沒見過這麼孩子氣的。我信因果報應,自己造的嘴孽當然要自己扛,於是喊來幾個同行朋友手把手地教了一個星期,然後安排她參加臺裡的招聘。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反正咱仁至義盡了就行,她考不考得上看她自己的造化。

沒想到居然考上了,名次還挺靠前。雜草敏一開始是在少兒組實習,窩在機房剪片子,後來當少兒節目的主持人,尖著嗓子哄孩子玩兒。她本身就是個孩子,又是幼師出身,嗲聲嗲氣的,哄起孩子來很有耐心。

她畢竟是新人,有時候主持節目老NG(No Good,不好需重拍),連續七八條都過不了,導演不耐煩,告狀到我這裡來,於是我老罵她。

一罵她,她就嬉皮笑臉地用方言說:“哥,不是有你罩著我嗎?”“罩什麼罩!哥什麼哥!”她南方姑娘,“哥”被她喊成“鍋”,聽得人火大。

我沉著臉壓低聲音說:“你別TM給我撒嬌,連A罩杯都不到的人是沒資格撒嬌的,你再這麼NG下去,哪兒來的給我滾回哪兒去。”

她咬牙切齒地大聲發誓:“哥,你別對我失望,我一定努力工作,努力發育。”

一屋子的同事盯著我倆看,跟看猴兒似的……

我左手卡著她脖梗子,右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從我辦公室推了出去。

後來她上進了不少,經常拿著新錄的節目帶子跑來讓我指點,還事兒事兒地捧著個小本子做記錄。我那時候實在是太年輕,好為人師,很享受有人來虛心求教的感覺,難免揮斥方遒,唾沫星子亂飛,有時候聊得剎不住車,生活、感情、理想各個層面都長篇大論,著實過了一把人生導師的癮。

她也傻,說什麼她都聽著,還硬要把我當男閨密,什麼雞毛蒜皮貓事狗事都來問我拿意見。我大好男兒哪裡聽得了那麼多婆婆媽媽,有時候聽著聽著聽煩了,直接卡著脖梗子把她推到門外去。不過時間久了,關係畢竟是密切了許多,她再“鍋”、“鍋”地喊我的時候,好像也沒有那麼煩人了。

電視臺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她傻乎乎的太容易受欺負,有時候也難免為她出出頭。

有一回,她像個小孩兒一樣躲在我背後露出半個腦袋,伸出一根指頭指著別人說:“就是他,他欺負我。”

我一邊黑著臉罵人一邊心裡好笑,想起小時候表弟經常拖著鼻涕和我說同樣的話:“就是他,他欺負我,哥哥你快幫我揍他。”

那時候雜草敏工資少,她自己也不客氣,一沒錢了就跑我辦公室來讓我帶她吃肉去,我看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背井離鄉來跳火坑,難免生出點惻隱之心,於是擼串兒啃羊蠍子的時候都帶上她。她也不客氣,扎啤咕嘟咕嘟地往下灌,烤大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