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金鈴的胸脯劇烈起伏著,眼瞳裡也盈滿了水汽,這可是再明顯不過的威脅。不管瑤人漢人,都講入土為安,要當著誰的面說,會在身後如此糟踐他,沒一個人能安穩得住。

“把你們全塞進爐子裡燒了,官老爺屁話都不會說一個,反而會感激我!”

李肆壓低了調門,逼視著盤金鈴。他這話可不是虛言恫嚇,直到民國,廣東都還發生過爭論,要不要直接將麻風病人集體用槍子“處理”掉。在這明清年代,殺了一群麻瘋病人,可不會當作一般命案來處理,甚至……不會有案子。

“家人是命,你們也是命,你們丟了命,你們家人未必能保住命!傻姑娘,只給你十秒……息時間考慮!”

李肆沒有興趣跟她繼續捉迷藏玩心眼,加重了語氣,沉聲說著。

“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什麼來歷!?是誰指使你們到這裡來過癩!?”

盤金鈴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眼瞳中的那層防線,被李肆投射過來的凜冽目光給驟然穿透。

“我們……就是一群天涯斷腸人……”

大滴淚珠滑出眼眶,她低聲開口。

英德之西,連江由西向東,有如纏蛟一般扭了一條蜿蜒河道,就在轉頭那最窄的蛟脖處,一排木柵橫江而過,中間的木門剛被拉開,一溜兒大小不等的河船像是出洞的耗子。蜂擁著朝閘門漂去。大的沙船,小的趕繒,船前船後的櫓手都憋足了勁地搖著,兩側船舷邊的船工也用撐杆死命抵著左右靠近的船,防止對方撞了上來,各船的船工櫓手們還用著各色方言高聲來回叫罵。幾葉舢板正離了那些大船,朝著岸邊劃去,舢板上不管是穿著“巡”字號褂的兵丁,還是夾著本單的書手,個個都一臉例行公事的飽飯揉肚神色。

就在這木柵之北,一座小鎮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這就是浛洸市,木柵是太平鈔關英德分關設在浛洸的一座關口。小鎮之外,木柵接岸處,一人負手觀望著出關的木船,另一人正微躬著身子,小意地伺立在旁邊。

“楊太爺,今早我特意去瞅過,她們正勾搭著礦場那幫泥腿子呢。”

側邊那人雖然刻意佝僂著身體,眼眉間的暴戾卻怎麼也遮掩不住,帶得瘦小的身影也充盈著凶煞之氣。

“我現在只是鈔關書吏【2】,不是什麼太爺了。”

楊春還穿著那一身黑綢銅錢暗紋袍褂,一邊淡淡地說著,一遍用眼角側瞟著那人。

“瞧太爺這話,就是把我勞二當外人了,不是太爺的照應,我勞二還能活到今天嗎?楊太爺就算是白身,別說英德,整個南連韶道的兄弟,也還得當您是話事人呢。”

那勞二不迭地點頭哈腰,楊春也滿意地嗯了一聲。

“也虧你記恩,這事辦得若好,我這邊正缺門子和快手……”

聽到這,勞二的腰折得似乎都快斷了。

“太爺放心,此番一定穩穩看住了那幫瘋女!”

楊春的閒閒語調驟然轉冷。

“若是出了岔子,別說另外那三百兩銀子拿不到,你和你的兄弟,也別想在這粵北混了,勞兩頭……”

勞二腦袋點得雞啄米,一個勁地應著是,接著眉毛一皺,訴起苦來:“太爺,就是這落腳之地……鳳田村周圍也沒什麼破廟舊觀。那礦場上還有汛兵守著,弟兄們風餐露宿的,吃些苦頭倒沒什麼,就怕露了行藏,

壞了太爺的大事。”

楊春也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兩眼驟然一亮。

“田心河向西轉北處的西岸,有一處河灣,原本還是前明的戎所。廢置之後,那裡成了一片蘆葦蕩,離鳳田村不過……三四十里地。七八年前,我還跟著汛兵去那清剿過紅頭賊餘孽,現在應是沒人了,汛兵巡河也早不理會那裡,你們可以在那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