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興致多麼高昂,當寢室裡停止一切照明,大家必須躺回自己的床上睡覺或者假裝睡覺,一直等到新任的主席帶領各個班級的班長查寢完畢,一直等到走廊裡悄無聲息聽不見腳步聲,大家才敢爬起來摸著黑該幹嘛接著幹嘛。我和柳仲就是這個時候鑽進晾衣房的,這間設計缺乏思考性的晾衣房在尼姑庵的夜裡成了聊心說閒、秘密晤談、開闊視野和排解煩悶的一個重要場所。我倆扶著窗沿俯瞰眼下的雙行大道,那是一條對向兩車橫著跑都綽綽有餘的荒涼公路,對過坐落著兩所私立學校,兩所學校中間夾著數不勝數的小吃部、小超市、飯店旅店、修腳踏車的和修理大貨車的破平房,一水兒全是比尼姑庵還要稀破的建築。在這樣半城不鄉以學校居多的地方,他們的客源主要就是我們學生,還有平時路經此地的那些龐然大物的貨車司機,除外,再無旁人。因為這絕對是一條荒涼的公路,荒涼到可有可無的地步,即使有私家車停那麼一下,也跑不了家長探視子女,沒等尾氣管涼透,很快揚長而去。

第二章 撫摸灰塵(16)

我和柳仲隱藏在門到視窗最深層懸晾的衣物中,窗外是夜色,是泛黃的路燈穿透黑暗叫人發冷的顏色。柳仲說,小陽,我覺得這兒真該用至尊寶的話來形容。

我說怎麼形容?

柳仲勒細聲音,故弄玄虛遲遲說,就是那句,雖說不上山明水秀,可是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說,嗯嗯,挺適合窩藏罪犯。

柳仲說,也不能那麼講,跟鬧市區比比,多好的地兒啊,沒有車來車往,不會撞死人,多清靜,跟度假村似的。

我說,你可真會自我安慰,佩服,佩服啊。

柳仲說,少來那些虛的,咱倆自家人,想哪兒說哪兒,告兒姐姐,37變36,怎麼掰著數都差一個,是不是你乾的呀?

我沒否認,坦白承認。

柳仲說,為什麼呀,就因為你跟袋鼠打賭,你怕輸?你怎麼這麼先小人後小人呀?

我說,拜託,那叫先小人後君子好不好?

柳仲急了,她說,你害姐姐背黑鍋還來教訓姐姐,不管怎麼著,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把票投給別人,你他媽也太大■■了。

我說,誰大■■,我就是不服,憑什麼啊!

柳仲聽著困惑,她說,你什麼意思,講講,講講。

我不吭聲。

柳仲使勁朝樓下吐了兩口唾沫,她說,操!你跟姐姐賣關子呢?煙煙,拿根菸抽抽!

我把煙掏給柳仲。我說,也不是賣關子,你我心知肚明尼姑庵裡哪有高材生呀,我媽都說了,咱們都是垃圾,將來走到社會上吃大便都沒人樂意拉,就算袋鼠她講的是真的,我相信季晏是高材生,我心服口服她是尼姑庵裡成績最牛B的一個,可是柳仲,你覺得學習牛B就牛B嗎?都是一茬兒學生,都是初來乍到,他媽誰是誰名字跟模樣還沒對上號呢,光憑學習成績遴選這個幹部那個幹部,哪章哪條規定幹部必須成績好呀,我怎麼不知道呀,我他媽就記得在幼兒園的時候,我眼看一個認識拼音字母比我多的小姑娘把一個蔫了吧唧的小姑娘給欺負了,把人的畫撕了,還把人的蠟筆踩在腳下碾,我小時候屬狗,上去就給丫咬了一串手鍊,本來以為除強助弱的老師該好好表揚表揚了,他媽倒好,老師光聽那丫的片面之詞,一個大巴掌掄圓了,吧唧一聲摑在我後腦勺上,讓我賠禮道歉,還讓我買盒蠟筆賠那個小窩囊廢,我他媽明明是見義勇為,結果呢,結果就因為我學習不好,沒有小丫頭認識字母多,不問青紅皂白把我揍了,我冤不冤呀?

柳仲笑,被煙嗆得一口接著一口咳嗽,豁然大悟地說,你個大■■,原來有這麼一衝呢?怪不得,怪不得不服呢!

我撩起衣襟擦擦困眼,我說你怎麼還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