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掃地,掃秋風吹盡的最後的枯葉,掃帝王們千百年前留下的腳印。

現代人的腳還在眼前晃來晃去。我沒有閱讀它們的興趣了。厭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是走進來走出去。所有的人最後都會死的。誰也不會比我優越。我這廁所的路標,可能還會比他們活得長些。我不做缺德的事。

慢慢地,我知道了這宮殿的歷史與故事。知道宮殿的主人原不過是什麼親王,原不過只有資格用綠琉璃瓦蓋房頂。後來,爭權奪勢,得勝了,殺了兄弟們,當了皇帝,住進了皇宮。這舊宅也便升級了,綠琉璃瓦換成黃琉璃瓦了。

我慢慢知道了更多的故事。原來,宮殿裡的人比鄉下人愚蠢得多,也殘暴得多。他們殺人不眨眼。

可現在,還供著他們住過的房子,還賣門票。

我仍舊只有掃地。

換過幾個講解員,已記不清了。只知道來的都是漂亮姑娘。因為這座宮殿是小城的旅遊重點,是“對外的窗戶”,是門面,要把最好的臉蛋擺在這裡。只是漂亮一陣,就常常又被調走了。大多去了妮妮去的那種地方。

那種宮殿更高階,更重要,更需要漂亮的臉蛋。

漂亮的臉蛋不就是一道好風景嗎?大人物們日理萬機累了,難道不該有好風景來賞心悅目嗎?

誰敢有異議?

我早已忘記了妮妮。

因為我想,她早就忘了我。

忽然有一天,又有一雙善良的、快樂的腳很有彈性地在我面前踮了踮,站住了。

接著聽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好聽的聲音。

陌生的小城(4)

我抬起頭,是妮妮。

這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忘記她。

她說:我和你說個事。她的神情很興奮。

什麼事?我問。覺得手中拿著的掃帚很彆扭。

你也調到那兒去吧。她說。

那兒是哪兒?我疑惑。

很快,我明白了。

調到妮妮所在的那個最高權力機關去。

我去那兒幹什麼,誰要我?

妮妮笑了:那兒現在缺一個勤務員,你去吧。我替你說了。

你?

是,我和頭頭說的。我說你是我表哥。他們答應了,照顧你去。

我不去。我突然來了清高,來了倔強:我不伺候他們。

她呆呆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上前拉住我的手,溫和地笑了:那兒也不一定有多好。可我願意和你在一起。

我看著她。我不相信那話,不相信說那話的真誠的聲音。

然而她的目光和表情註釋了那真誠。

我不知該說什麼。

她從我手中輕輕拿走了掃帚和簸箕,放到一邊,然後說:走,和這兒的頭頭說說去。

這兒的頭頭見了妮妮都點頭哈腰,滿臉油光光地笑。

沒過幾天,我來到了那嚴肅的、高大的樓房面前。警衛筆直地站在門口。我覺得腿有些打抖。

妮妮一挽我的胳膊,隨隨便便地進了大門。

我們往樓上走。隨時有人衝妮妮笑眯眯地打招呼。有和藹的,有奉承的,有親熱的,有愉快的。

妮妮很輕鬆,很自在,一一應承著。

我大概是到了一個辦公室。

大概是回答了一些問題。

大概是聽到了一些指示。

總之,我開始在這座權力堆成的宮殿中當差了。

我沒有漂亮的臉蛋。但我也來了。因為漂亮臉蛋的推薦。

想到這一點,我常常有一種恥辱感。為自己,也為妮妮。

然而妮妮很坦然,很明媚,還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