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節,開始知道了命運,好像命運已經鋪設了許多陷階,我們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有許多喜愛的事時機一到必須割捨,有許多痛恨的事也會自然消失,走快走慢都無妨,年還是一個接一個來,生命還是一點一滴的在消失。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在二十歲以前那麼期待新的一年到臨,而二十歲以後則憂心著舊的歲月一年年的消失呢?最後我得到一個結論,在冠禮以前,我們是〃去日苦短,來日方長〃。成年以後則變成〃來日方短,去日苦多〃,這是多麼不一樣的心情呀!

最難消受的還是,不管我的心情如何,掛在牆上的壁鐘總是在除夕夜的十二點猛力地搖著鐘擺,敲出清亮或者低沉的十二個響聲,那樣無情,又那樣絕然,每到過年,我總也想起和鍾臂角力的事,希望讓它向後轉,可是辦不到,於是我醉酒,然後痛下決心:一定要把一年當兩年用,把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八小時來用。

想起去年的過年,我吃過年夜飯,在書房裡走來走去,想找一本書看,不知道為什麼隨手拿起一本佛經,讀到了有情生死流轉的過程,其中有一段講到〃渴愛〃的,竟與過年的心情冥然相合。它說渴愛有三,一是欲愛,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愛,是生與存的渴求;三是無有愛,是不再存在的渴求。我覺得二十歲以前過年是前兩者,二十歲以後是第三者。

那本佛經裡當然也講到〃涅盤〃,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淨、皈依、彼岸、和平、寧靜來正面說涅盤,而說了一句〃斷愛近涅盤〃。這是何等的境界,一個人能隨時隨地斷絕自己的渴愛,絕處逢生,涅盤自然就在眼前,舊年換新恐怕也是一種斷愛吧。

釋迦牟尼說法時,曾舉了一個譬喻來講〃斷愛〃,他說:〃有人在旅行時遇到一片大水,這邊岸上充滿危機,水的對岸則安全無險,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機重重,彼岸則無險,無船可渡,無橋可行,我不免採集草木枝葉,自做一筏,當得安登彼岸。'於是那人採集草木枝葉做了一隻木筏,靠著木筏,他安然抵達對岸,他就想:'此筏對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將它頂在頭上,或負於背上,隨我所之。'〃

舉了這個例子以後,釋迦牟尼指出這人的行為是錯誤的,因為他不能斷受,那麼他應該如何處置呢?佛陀說:〃應該將筏拖到沙灘,或停泊某處,由它浮著,然後繼續行程,不問何之。因為筏是用來濟渡的,不是用來揹負的,世人呀!你們應該明白好的東西尚應捨棄,何況是不好的東西呢?〃

由於讀了那本佛經,竟使我今年的整個想法部改變了,也使我在最有限的時間內,因為敢於割捨,而有了一些比較可見的成績,過年何嘗不如此,年好年壞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要勇於斷受,使我們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發散最大的光芒。

涅盤真的不遠,如果能在年節時候,少一點懷念,少一點憶舊,少一點追悔,少一點婆婆媽媽,那麼穿過峭壁、踩過水勢,開闊的天空就在眼前了。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日

雪中芭蕉

王維有一幅畫《雪中芭蕉》,是中國繪畫史裡爭論極多的一幅畫,他在大雪裡畫了一株翠綠芭蕉。大雪是北方寒地才有的,芭蕉則又是南方熱帶的植物,〃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大雪裡不死呢?〃這就是歷來畫論所爭執的重心,像《漁洋詩話》說他:〃只取遠神,不拘細節。〃沈括的《夢溪筆談》引用張彥遠的話說他:〃王維畫物,不問四時,桃杏蓉蓮,同畫一景。〃

但是後代喜歡王維的人替他辯護的更多,宋朝朱翌的《猗覺寮雜記》說:〃右丞不誤,嶺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若,紅蕉方開花,知前輩不苟。〃明朝俞弁的《山樵暇語》談到這件事,也說都督郭鋐在廣西:〃親見雪中芭蕉,雪後亦不壞也。〃明朝的王肯堂《鬱岡齋筆麈》為了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