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了書桌前,拿起桌上的一隻鋼筆,擰開筆帽,蘸到墨水瓶裡吸滿墨汁,然後從抽屜裡取出一疊稿紙,稿紙很新,淺灰色的格子,一頁有四百個字,這是他前幾天在南湖副食品商店買的,他記得許多商店裡賣的都是三百六十個字的,而且是綠格子,這個樣式的他以前還沒用過就買了一本,現在他把它們鋪在桌上,點了一根菸。

煙還沒吸完,他就開始動筆了,他把這幾年裡他學習哲學的體會,他對中國社會問題的深入思考,對偉大領袖工作中出現的錯誤毫無保留地表達出來了。從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國共產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透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文化大革命開始,到一九六九年頭頂“叛徒,內奸,工賊”三頂帽子的國家主席劉少奇在開封含冤去世,他講述了自己是如何從一個誓死保衛毛主席保衛黨中央的狂熱紅衛兵轉變為今天這樣一個隨時準備為真理而獻身的青年工人的。他說毛主席在文化大革命問題上犯了錯誤,他呼籲廣大革命群眾擦亮眼睛,不要被一時的狂熱所迷惑,不要在這條已經錯了的路上繼續走下去,否則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我們的子孫後代將會遭遇一場嚴重的災難。

外面的夜已經很深了,隱隱的有誰家小院裡燃放爆竹的聲音,透過厚密的玻璃窗子傳到屋子裡。寫完最後一個字,由於用力過猛,筆尖把稿紙劃破了一個口子,墨水滲到了下一頁紙上。

他把寫完的紙頁撕下來,又去墨水瓶裡吸了一管墨水,就開始抄寫起來,這樣來來回回吸了十幾次墨水,一刻也不停地抄到天亮,一共抄出15份。早上商店一開門,他就跑進去,買了十五個信封,回來將信一封一封地分開裝好,每個信封上寫下一個地址。

上午九點,他把信裝到黃色軍用書包裡,騎上腳踏車,差不多跑遍了西城所有郵局,每個郵局分別寄出一封信,最後一封是在火車站前面的郵局寄出去的。

出了郵局他推車剛想騎,後面有人喊他,回頭望去,看見陸曉雅背個軍用書包朝他走過來,問你怎麼在這兒?許志說,啊,沒事兒出來遛遛。曉雅說,怎麼遛到車站來了?許志說,我也不知道,騎著騎著就到這兒了。兩人一起沿著斯大林大街往前走,許志神情有些恍惚,眼神迷離飄散,曉雅拍了拍他的胳膊問你想什麼呢?許志回頭看了眼曉雅,又把頭轉到了遠處。曉雅說你怎麼不問問我上哪兒去呀?許志說你上哪兒去?曉雅說,我去原平。許志說,你去原平幹什麼?曉雅說我去看我媽。許志才想起曉雅的媽媽在原平精神病院。許志跟曉雅說他想陪她去趟原平。曉雅高興地挽著他的胳膊說,那走吧。

兩人一起坐上了開往原平的火車。原平距離西城並不遠,坐火車只有一個小時左右。原平除了解放戰爭時期那場著名的戰役被人們所知,還有一座精神病院也是西城人所熟悉的。那時候西城人要是想說誰誰不正常,便會說是不是剛從原平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啊。

斯大林大街之戀16(2)

曉雅媽來這所精神病院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曉雅每年過年都會來看她媽,有時和曉文一起來,有時自己來,陸家華來的並不多。曉雅沒想到許志會真的陪她來看她媽,他那時候跟她說她還以為他只是說說罷了。

現在他們兩人真的來了,她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非常特別的感覺,她在想這是什麼感覺呢,是那種心裡的親,跟他的親,她不知不覺地就跟他有一種親,她也不知這種親是從何而來,有時那種親常常會讓她覺得他們似乎已經彼此認識了很久,或許在他們還沒遇見的時候,她心裡就已經有了一個這樣的他。

快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曉雅跟許志說,不知她媽現在是種什麼狀態,她說她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糊塗,她說她清醒的時候她就會很痛苦,所以曉雅其實心裡還是希望她糊塗一些比較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