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什麼叫行屍走肉?”艾米覺得最難懂的是中國這些所謂成語。

“沒什麼,寶貝,我們隨便說說過去。”

思秋本來還想說,我去美國第一步就是讓心死去,讓它不知道痛,但她嚥下了,思秋突然警覺,有孩子們在,不能講這麼多。

思秋轉過身問:“說說,你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思秋很想知道他們的經歷。

謝可說:“你們走了,師文工隊又合併為軍文工團,我調去當團長。田田先回國轉到紹興,一九五八年全部志願軍撤離朝鮮,我才回國轉業了。紹興越劇團要一個團長,就叫我去,我想反正是幹老本行,就來了。沒想到這個團長比我們那時候的文工團長難當得多了。”

“怎麼會呢?謝隊長可是個老文藝、老革命、老領導了。”

“部隊文工團不要我們管吃管住,只要排節目演出就行了;可越劇團要我們自己養活自己。那時國家窮,錢,領導不管,劇目又是要管的,而且管得很嚴,不讓我們演古裝戲。你想想,越劇男角都是女演員扮的,要我們演現代戲,演員就成問題了。”

艾米奇怪地問:“為什麼男人要女人來扮呢?這種戲不是太不真實了。”

思秋為她解釋說:“過去中國的戲曲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中國南方浙江省的越劇,男演員都由女人來扮演;而中國北方的京劇,有名的女主角是由男人來扮演的。”思秋總是藉機會讓艾米更多的瞭解中國文化。

“那樣,誰會願意來欣賞呢?”

“恰恰相反,越劇最有名的小生——也就是青年男主角,是女人徐玉蘭;京劇最有名的女主角梅蘭芳,卻是個男人,在中國真是家喻戶曉。我們永樂市人那時候要誇哪個女孩子漂亮,就把她比做跟梅蘭芳一樣美,我看到梅蘭芳的時候,他是個鬍子拉碴的老頭子。”

艾米感慨地說:“中國文化真是太奇妙了。”

謝可說:“晚上有越劇團在附近村裡演出《梁山伯與祝英臺》,我叫人帶你們去看看。”

“太好了,我就是想看看中國道地的文化。”

思秋說:“沒想到還能沾老隊長的光。”

田田笑嘻嘻地說:“老謝就這點能耐了,他真算個老領導了,叫個人跑跑腿、去看個戲還馬馬虎虎。半個多世紀,頭銜都帶長字,一輩子都在當官,可是一輩子是個受窮的命,也是個挨批的命。”

謝可說:“現在生活好過了,又不用發愁挨批,我很知足了。說起那些年真笑話,為演現代戲,我招了幾個男演員,群眾不買賬,票賣不出去,工資發不下來,領導又硬性規定,一年要越劇團演多少多少場現代戲。如果只是吃領導批評,臉皮厚一點,也頂過去了,可是票賣不出去,演員沒飯吃可是熬不過去。”

“這老頭子,又想起我們文工隊的那一套,他讓一部分人去演我們過去的小節目,湊足場次好向領導交代;一部分人去賣湯圓,一部分人去幫人理髮,當時還真賺了幾個錢。領導知道了,馬上批我們走資本主義道路;群眾揭發我們,把他們孩子理個阿飛頭,學校不准他們進校門;有人吃了不生不熟的湯圓拉肚子,要我們陪醫藥費。真是亂成一鍋粥了,批他是個右傾的典型,大家都叫他‘封資修’。”

思秋問:“不是改革開放後,搞文藝的都富了嗎?你們也沒有發點財?”

謝可說:“兩極分化,兩極分化,演員很多都富了,當歌星在酒吧、在晚會演出,錢大把大把的,買小洋房、小汽車;有的演員去教人唱歌、有的教人跳舞,有的乾脆下海從商,腦子活一點的都能賺錢,可團裡還是窮。你看我們文化界的大院子,這房子舊得像貧民窟,什麼歌舞團、雜技團、文化館、博物館,上哪裡賺錢?賺錢的都到外面買別墅了,窮的都集中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