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時下所有有之前的青年,出人頭地是他人生一大目標,名利心重,南孫有時覺得他把得失看得太要緊,但誰也不否認他是個好青年,老太太尤其喜歡他,連帶著對南孫也有點改觀,她現在老愛說:「女孩子命好即可,嫁得好便是命好。」

最苦惱的是南孫以大學生身份竟沒法與無知老婦人辯駁,儘管有人要,女人嫁兩次三次也總不是正路。

週末章安仁總來蔣家逗留一會兒。

冬季,兩人沖了熱巧克力喝,背靠背聽音樂聊天。

南孫仍然留著一頭長髮,編成一條大松辮,小章愛把辮梢擱在上唇裝鬍髭。

南孫為這頭髮下的心思不可謂少,隔日便洗一次,印象中它從來沒幹透過,因不能用熱風吹,怕折斷。

幾次想剪短,但章安仁說:「沒有這海藻似的頭髮,我就不認得你了。」

鎖鎖在巴黎拍的照片及兩人中學時留影一齊擱案頭,章安仁眼睛瞄到,便取過看。

「後面的公寓房子是她的產業,凱旋門路一號。」南孫指與他看。

「她真是你的同學?」

「當然。」

「這麼有辦法的奇女子不像日常生活可以遇到。」

「她只不過比較懂得做生意。」

「什麼生意?」章安仁聲音有一絲輕蔑。

南孫覺察到這一點,便不搭腔。

但小章並沒有停止,「一個年輕女人要弄錢,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況且她又長得那樣,又叫騷騷這樣的名字。」

南孫站起來,霍地轉身,堅決地說:「夠了。」

章安仁大惑不解地抬起頭來。

「她是我朋友,如果你不喜歡她,我不介意,但別對牢我批評她。」

「可是我說的都是事實。」

「男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不得批評女性,免失風度。」

章安仁見南孫如此決絕,倒是十分意外,一則他人物在甲女面前挑剔乙女,簡直是恭維,二則他覺得他同南孫已經夠親密,不應有任何人夾在當中,年輕人一時下不了臺,便一聲不響站起來離開蔣家。

在門外被風一吹,章安仁有輕微悔意,他故意逗留一會兒,待南孫追出來挽留他,他好趁勢將她一把摟在懷中,就像電影中那樣。

但是他等了一刻,南孫並沒有出來,他只得走開,賭氣去打了一個下午的球。

球伴中不乏同年齡的女孩子,也都很活潑漂亮,剪了最時髦的髮型,穿著最時款的衣裳,但章安仁卻獨獨愛上蔣南孫獨特氣質,她是那種罕有的不自覺長得好的女孩,隨隨便便穿一件麻包呢大衣加條粗布褲,鞋子老似坦克車般笨重,益發顯得人敏感而細緻,不著顏色的面孔有天然的濃眉及長睫,做起功課來像電腦,喜讀愛情小說這一點尤其可愛。

換句話說,似南孫般尚未被大都會空氣汙染的少女已經不多了。

一整個下午他都惦念她,早知這麼吃苦,就不該開罪她。

晚上電視演一個盪氣迴腸的愛情片,章安仁想提醒南孫看,終於忍了下來,他不知這場賭氣可以拖多久,遲早要投降的,但忍得一時是一時。

熒幕中的女主角對情人說:「……我知有個沙灘,那沙白的耀眼,我帶你去,我帶你去。」

但她犯了案子,他通知執法人員來把她帶走,他偷偷流淚,音樂奏起,黑人歌手以怨曲的味道唱出「你若要使我哭」。

章安仁按熄了電燈。

第二天天氣冷得不屬亞熱帶,他在課室門外看到南孫在等他,頭髮毛毛的,大眼惺忪,鼻端紅紅的,雙手戴著他送的真皮紅手套。

不知恁地,頓時有一股暖流流通他全身,他趨前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