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俱備,只欠東風。挼鷹至此,只剩一“放”。老順有種臨戰前的興奮。

推開門,一股清新撲面而來。老順心裡一爽。他最喜歡這味兒。鄉下的清晨,空氣涼水似的,吸幾口,便把臟腑洗透亮了。天還有些黑。幾顆星像毛旦的賊眼,一眨一眨地捉弄人。

一聲牛吼傳來,曳長,沉悶,雄渾。一聽,就能聽出是魏沒手子的“西門大”在叫。那真是頭好牛,長,大,一身犍子肉。一跑,肉軲轆轆抖。跳起來,壓上去,個頭小些的乳牛都支不住。老順笑了,為自己這時卻想到了這個場面。

他很響地清清嗓門,敲敲兒子的門,說:“起呀,爹爹們,*蛋子把太陽都烤紅了。白頭子養活黑頭子幾十年了,該自覺些了。”他聽到靈官嘟囔道:“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又脹不死你。”老順笑了。對付兒子,他知道說話的分寸:輕了,冷水上敲了一棒,你說你的,他睡他的;重了,他們又惱了,免不了頂撞你幾句。大清早的,紅個脖子黑個臉,一天都不利順。——“白頭子養活黑頭子”,不輕不重,正合適。再說,這也是事實呀。這幾個爹爹,哪個不是他老倆口起早摸黑抓養大又供了書的?猛子唸到初三,蘭蘭初一,靈官高中。就虧了憨頭,只念個小學。可這能怪他嗎?一大家子六張嘴,只靠老兩口四股子筋動彈。眼下,憨頭到井上值夜,還沒回來呢。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大漠祭 第一章(2)

老順背了草筐,進了牲口圈。一股熟悉的混和著牲口汗味和糞便的氣息使他心裡的溫水蕩了。這是他清晨必做的功課,也是他最願意做的功課。這黑騾是魏沒手子的那頭青叫驢下的種,長起個頭快,一歲,就儼然是個大牲口了。瘸五爺最眼熱他的,就是這黑騾,老纏,要讓給他。不成喲,別的,都能商量,唯有這牲口,最是老順貼心貼肉的東西。捨不得喲!……瞧,這坯子,多好。腿長長的,靈絲絲的,像電視上的長腿模特兒,高貴著呢。這小東西戀人,一見老順,總要用它那柔柔的白唇吻他的手。那滋味,嘿,啥都比不上喲。這不,它又來了。老順拍拍黑騾的脖子,嗔道:“你個餓死鬼。”黑騾低喚聲聲,向他撒嬌。老順笑了。熱水一樣的東西又蕩了。

添了草,出門。棚下的駱駝又叫了,滿嗓門噎個聲音,直梗梗的,遠沒有騾的低喚溫柔。但老順更喜歡的還是它。這是村裡最大最壯的駱駝。那*齊刷,澄黃,油晃晃的。峰子高高聳立,像兩個山峰。不像白狗家的那個乏駱駝,峰子早成老女人的*,軟沓沓吊著。*更糟,新毛不長; 舊毛不褪,絲絲絡絡,粘滿柴草,跟邋遢女人沒啥兩樣。寒磣。哪像這公駝“經”人,能吃,能幹,能長膘。套個鏵犁,象帶個柴皮一樣,轟轟隆隆,一忽兒就把一畝地翻個精光。那犁溝,尺子一樣直。——當然,老順喜歡它,還因為它每年剪幾十斤駝毛,總能賣個千兒八百。這是家裡的一項固定收入呢。

(2)

老順帶了皮手套,託了“青寡婦”,出門。天空不很亮,飄一層似雲似煙的東西。遠的樹和近的房屋因之虛了,朦朧得像洇了水的水墨畫。

風,清冷。與其說是風,不如說是氣。那是從大漠深處鼓盪而來的獨有的氣。“早穿皮襖午穿紗”的原因就是因了這液體似清冷也液體似鼓盪的氣。這氣帶了清晨特有的溼漉和大漠獨有的嚴厲,刺透衣衫,刺透肌膚,一直涼到心裡了。

村子醒了。牛的哞聲悠長深沉;驢的嘶鳴激情澎湃。那羊叫,則綿綿的,柔柔的,像清風裡遊曳的蠶絲。

人們出門了,三三兩兩的; 或拉牲口,或挑水桶,或幹別的。一切都透著活力。昨日的疲憊和勞累已被睡眠洗盡。今天的一切正在開始。沙灣人不戀過去,不管將來,只重現在。每個早晨都是個美好的開端。

老順最愛早晨。早晨的老順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