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說:“光頭太難看了。”

馬三多說:“光頭不僅是難看,頭光了連蝨子藏身的地方也沒有了。”

馬小香自言自語地說:

“長草的地方要是變成光頭的話,會是個啥樣子啊?”

顯然她還不能想得太遠,雖然她這個年齡的想象力不可能是貧弱的,但草地在她腦海裡已經留下了無比濃綠的印象。沒有了草的草地,是永遠處在她的想象之外的。

一盤火炕上,大小五顆心臟跳動著,它們按照各自的脈絡湧動流淌,源源不斷地為他們的軀體注入著新的希冀和活力。更遠一些的地方,能聽到羊的反芻聲。

咯噌一下,咯噌又一下。

這聲音聽上去一點憂慮也沒有。

冬夜的序曲就這樣拉開了,狗吠和雞鳴已經沉入了夜色深處,像一艘永遠無法打撈上來的沉船。

這個夜晚,沙窪窪有很多人失眠了,他們無一例外地睡在滾燙的火炕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他們中有人是因為興奮而夜不成寐,有的則是因為憂慮而惶惶不安。

馬德仁是因為興奮而失眠的。上炕的時候他喝了一碗羊骨頭湯。這種砂鍋裡燉了很長時間的湯是乳白色的,一喝下去,那些湯立刻滲進骨頭裡去了,繼而渾身的骨節處就開始發熱了,像灌滿了水的沙土地,充滿了發芽的慾望。他在大炕上翻了個身,馬上就想到了自己新開的荒地。他已經粗略地計算過了,那些荒地接近五十畝。如果上面真按一畝一百的數目兌現的話,他大約可以領到五千塊。五千是多少?誰都能掂出它的分量來。即使按一半算,一畝五十,他也可以領到二千五。怎麼算,他都是沙窪窪這次開荒大戰中的贏家。

丁玉香上炕後,馬德仁的身子便顯得更加狂躁不安了。他先是伸出一隻手捏了捏丁玉香無比鬆弛的乳房,儘管那只是兩串懸掛的老皮,但馬德仁的胸膛裡還是塞滿了牛毛一樣,一下一下地發堵。女人的每一寸肌膚他都瞭如指掌,她對這樣的愛撫顯得侷促不安。

當馬德仁腦海裡湧起一片水樣的光亮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大概已經有十年時間沒有做這件男女間十分平常的事情了。他奇怪……居然十年了……彷彿一塊被撂荒了的耕地又被重新拾起,這時候卻發現原來這是最好的一塊地,於是他不得不用心賣力地耕耘了。他們一直持續到了深夜,等他們因疲憊而雙雙歇息下來的時候,屋外的雞叫聲已經在他們耳邊響成了一片。

另一個因為憂慮而無法入睡的人,是馬三多。在孩子們此起彼落的鼾聲中,他儘管摟著米米壯碩的身體,但仍感覺自己像一隻在黑夜裡迷失了航向的大船。那些飄滿荒草灘的灰燼令他心神不寧,他從羊們茫然的眼神中已經覺察到了一絲潛在的恐懼,尤其是當風掠過時揚起滾滾沙塵幾乎迷住他眼睛的時候。昔日的荒草灘不見了,他的羊只能站在那些支離破碎的田埂上,望著天邊長吁短嘆。僅僅幾天的時間啊,沙窪窪人就著了魔一樣將家畜們的樂園無端地摧毀了。

最後一個窮人 第二十八章(3)

開荒,開荒,開什麼鳥荒。

馬三多一次又一次地在大炕上翻動著身體,他不知道這時候沙窪窪有很多的人因為興奮而無法入眠。

一隻雞叫了,沙窪窪通常是不會天亮的,差不多所有的雞都叫起來的時候,沙窪窪的天空才像拉開大幕的舞臺一樣刷地亮起來。

這一天,麻雀在光禿禿的楊樹上歡唱不止,它們看到太陽比平日明朗了許多。它們在樹椏間抖開全身並不美麗的羽毛,讓陽光像針一樣癢癢地紮在肌膚上。這是一天當中最為美妙的一個時刻,它們可以盡情地舒展自己的身體,用最美的語言向著藍天歌唱。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以後,風便攜著灰濛濛的沙塵從西邊刮過來,將天地間攪成昏黃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