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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就給摸了出來。丁玉貴鼻孔裡一股一股噴出粗粗的氣,他把洋芋放到褲子上擦了擦,轉了幾轉,洋芋就像玉珠一樣白得耀眼了。丁玉貴咬了一口,有幾粒白汁濺到了他乾裂的嘴唇上。
吃完了一顆洋芋,丁玉貴又開口了。他說:
“這麼著吧,馬三多,我就有話直說了,哈——”
這時候馬三多突然停下拍腦袋的手說:
“哦——我想起來了,劉巧蘭到省城去了,這事你還不知道吧?”
丁玉貴失望地說:
“這事我沒有必要知道,因為這事和我根本沒有啥關係。”
馬三多說:“那我再好好想一想。”
丁玉貴無可奈何地說:
“這麼著吧,馬三多,我就直說了吧——做那張大床的工錢,你爹還沒有給我哩。你爹死了,你給我十個洋芋,做床的工錢咱們就算兩清了。”
馬三多在氈子上坐直身子說:
“哦,對了,你是來要工錢的,我差一點就忘了。我爹死了欠的賬我總得認呀。你說十個就十個。我本來想秋罷的時候給你送去哩,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要了。”
丁玉貴在手指頭上用了勁,向洋芋根部的泥土裡伸進去十次,就摸出了十顆胖墩墩的洋芋。丁玉貴用衣襟包好了,又拿眼瞅了瞅馬三多和他身邊的馬嘟嘟說:
“馬三多,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顆洋芋?我女人到了冬天就會生的,這一次……說不定真能生出個兒子來哩。”
馬三多揚了揚手說:
“那你就再摸一個吧,再摸上一個就算是我給你兒子的滿月禮。”
丁玉貴又摸了一個,他沒想到這一個和另外十個相比,是最大的一個。
丁玉貴用衣襟包著十一顆胖墩墩的洋芋,戀戀不捨地走了。
馬三多在他開滿花朵的洋芋地邊睡了一覺,秋天就來了。
秋天一到,田野上就露出了疲憊不堪的飢餓面容。收穫了幾碗麥子的沙窪窪人,並沒有像往年秋天那樣在麥粒的巨大香氣中沉醉地抽幾鍋旱菸,望著瓦藍天幕上的雲絮產生一些無關緊要的遐想。女人們首先開始愁起來。
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九章(3)
女人們臉上愁雲一起,男人們就苦了。這些糧食吃不到明年開春,一家人就要斷頓了……這時候,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馬三多家的那片洋芋。
有人發現馬三多已經將他爹住過的那間上房騰了出來。白露以前,他的洋芋就開始出地了。五畝地洋芋大約是要裝滿一間屋子的啊!沙窪窪人的脖子在一夜之間變長了,天一亮,他們就鵝一樣伸長脖子,向馬三多家的洋芋地張望。
那幾塊洋芋地裡像堆滿了珠寶一樣閃爍著灼人的光芒。他們的目光像絲帶一樣,被幾塊洋芋地牽引著無法擺脫。田野空曠遼遠,秋天複雜的氣味中,他們竟然分辨出了洋芋成熟的氣息。緊接著,這氣息又在人們乾燥的嗓子眼裡凝聚成了一團綿軟的憂慮。
終於有一天,人們看見馬三多揮舞著鐵鍁,在自家的洋芋地裡大幹起來了。
先是劉歪脖的女人馬玉紅來到了馬三多跟前。她說:
“三多呀,你又要幹活,又要管馬嘟嘟,是不是忙不過來呀?我來幫一幫你吧。”
說完她就把正在地上亂爬的馬嘟嘟抱了起來。馬嘟嘟嘴上掛著兩溜沾滿泥土的鼻涕,馬玉紅捋過一把洋芋葉子,給他擦了擦。馬嘟嘟卻很不友好地趁機抻手扯下了她的頭巾,繼而揪住她已經花白了的頭髮。馬玉紅齜著牙叫他鬆手的時候,馬嘟嘟反倒揪得更緊了。
馬三多看見馬玉紅的眼睛裡滾出了兩顆眼淚,他就走過去,拍了拍馬嘟嘟的小手,馬嘟嘟這才把攥在一起的手指鬆開。
馬玉紅眼睛裡的淚珠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