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痛。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插著輸液針頭,連著輸液管,輸液瓶,我在醫院裡?我怎麼會在醫院裡?

轉過頭,心裡又是“咚”地一下。周鵬飛就坐在病床旁的那張椅子上,呆呆地坐著,眼睛直直地,動也不動,仿如一座泥塑木雕。他的神情好怪,我在病床上發出了這麼大的響動,他卻似乎無知無覺一般,他怎麼了?他……怎麼了?

“周鵬飛……”好一會兒,我才輕聲地叫他,心裡有些莫名的驚惶。

他輕微震動了一下,彷彿從一個咒語中被解脫出來一般,眼睫毛輕輕地閃動,然後慢慢地抬起眼,看著我。

“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醫院裡?”我忽然不敢看他,他的眼神裡有種讓我心悸的空,“還有,你……怎麼了?”

沉默。我明顯地感觸到空氣在消毒藥劑的氣味中凍結。

“你……”他終於出聲了,可是聲音卻嘶啞得厲害,“你懷孕了?”

心裡大震,幾乎都能感覺到身下的病床在震顫,轉過頭,看到的是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眸,那裡面好象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一對漆黑的毫無光彩的瞳仁,他知道了麼?他怎麼會知道的?不……

“所以……”他的聲音彷彿在嗓子眼裡掙扎,“所以你撤消了對他的訴訟,因為你有了他的孩子,因為你……愛他……”

心裡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痛又亂又慌。被他看透了麼?心裡所有的不可告人的隱秘都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了麼?

“不,周鵬飛,你不要……”

“我沒有亂猜,”他嘶聲搶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願相信,我想做個傻瓜的,我想做個無知無覺的木頭人的,可是……”

他忽然笑了。我心裡猛地一痛,好自嘲好無奈好絕望的一笑。

“周鵬飛……”

“可是,法庭上的那一幕,不停地刺醒著我,你看著他的眼神……”周鵬飛盯著我,那眼裡已是無情了麼?“那種眼神,好讓人心動的眼神,卻從未用來凝視過我,巧然,原來你對我是這麼地無情。”

“不是,周鵬飛,”我慌得想要從床上跳下逃開,我的聲音也在嗓子眼裡無謂地掙扎,“你不要這麼說,我沒有,我不是……”

“巧然,”周鵬飛又一次打斷了我,垂下了眼,不再看我,“我可以保證,你和我在一起會很幸福的,可是,為什麼會去選擇一條你根本不該走的路呢?為什麼你要離我越來越遠,將幸福拒之於千里之外呢?”

看著他垂下的眼簾,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咬得發青的腮,我心裡哽得發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麼多年了,到現在我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處境,就象有首老歌裡唱的,‘你把我帶到了井底下,割斷了繩索就走了……’,你越走越遠,我卻一直都在井底等著你來拉我,自己怎麼也爬不出來,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疲倦的聲音,依然垂著眼簾,那面容上是說不出的倦怠。

眼眶裡驀地一熱,鼻尖一陣地酸。不,周鵬飛,別這樣,我不想傷害你的,真的不想的。

“對不起,周鵬飛,我……”聲音可恨地哽住了,可是我該說什麼,到了這一步,我還能說什麼?

“我已經通知了蘇茜,她應該快到了,我也該走了。”周鵬飛站起身來,始終不再看我,慢慢轉過身,慢慢往外走,好疲憊的背影。

“周鵬飛!”我尖聲喊他,幾乎想要跳下床去拉住他。

他回過頭,終於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終會為我而心軟,可是,他的眼光,好倦的眼光。

“你——保重!”他終於決然地再次轉過身去,走了。

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更沒有勇氣跳下床去追他回來,靠在床頭,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