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書慧雖然處處聽盧定芳說,還是更想到河底下去看看,只是一來她腿不好,眼睛不好,二來周清芳這一陣也不在屋裡,才到封歡那裡過中秋去了,說是要中秋過完才轉來。代明秀倒是在家,但代明秀如今耳朵聽不見了,一個瞎子同一個聾子說話,實在划不來要爬恁老遠一根坡。 便整日一個人在屋裡困著,幫忙做飯洗衣裳,餵豬,牽煙,曬穀子,搶偏東。盧定芳來擺龍門陣時同她擺龍門陣,盧定芳不來時她就獨自在父女倆面前嘮叨忠承忠旭的閒話。比如生了孩子一直沒信兒來,不曉得哪陣轉來,哪陣辦酒,這邊也也一直沒人打主意過去。不曉得忠旭店門口馬路修好了沒有,生意如何,趙盈跟她媽媽關係是否好轉,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嘟嘟嚷嚷,小氣暴躁,一點就炸。 無非是一哈老太太們都出去享子女的福,她心頭羨慕渴望罷了,多盼著那一天,能找個新的一同擺龍門陣的人 ,和新的從來沒聽過的談資,也看看幾天不見就總是牽掛的孩子們,和外頭從沒看過的世界。 這一天終於在信好快開學前等來了,忠承給她們買票,坐火車去,就她和老張。說是給娃兒補個滿月,假如實在找不到路,那叫大姐和信好一起陪著來也可以。 怎麼能一哈都去呢,家裡可不允許一屋人走那麼遠,這些事,向來留下的都是忠傳。老張是不想去的,可黎書慧去了他就不得不去,忠傳也一直勸他,正好信好要開學了,回來準備準備,別緊著在潘達那兒混了,也好同忠傳有個伴兒。 於是這年8月下旬的某一天,黎書慧終於由老張帶著走出了人生的第一趟遠門,坐火車去上海。先到石巖,坐汽車到三江,從三江坐火車到市裡,再轉火車去上海,路途遙遠,披星戴月。 人已經走了一天盧定芳才曉得信兒,說是到上海去了,好半天緩不過神來:“點兒都沒說欸——前天昨天我在堰溝上辦菜她都沒說欸。” 忠傳自顧不暇,她這近好長一段時間提心吊膽不能安心,原因是石巖派出所三番幾次來找她求證信好是不是她買來的,拐來的。她被嚇了好大一跳,雖然回回如實回答是當年在新巖寺撿到他的,也一直央求他們不要去打擾告知信好,但秘密和恐懼在心裡埋久了,臉上就會長出根和芽來。 好在這件事好像就這樣平靜無波的過去了,派出所的人沒再來找她,信好那邊也風平浪靜的。如今三個孩子一同轉來,仔細看他輕鬆的模樣和快活的臉,才終於將吊著心放回原處裡:“上前天承承打的電話,昨天就開始收拾起呢,要帶哪些衣裳,要帶些啷個東西,唸了一天。” “難怪!難怪我說昨天她恁高興,昨天來問我借剪刀,我問她笑啷個恁高興呢,她說沒啷個,我啷個想得到他們要到承承那裡去呢。” 盧定芳才恍然大悟的笑起來,便紅苕藤也不割了,拎著刀走到堰溝下面來專心同栽菜的忠傳說話:“那這回兩個去要耍一陣了,不曉得哪陣才轉來了,去也好,該耍得,該你也去的,該房子復墾過後一起去,到處走耍哈。” “屋裡啷個走得了呢,還有幾天學生們就開學了,穀子也還沒有曬了裝完。”忠傳又說起來:“房子拆不拆還不一定呢,暫時還談不準,媽她們是到承承那裡去看娃兒,娃兒滿月談去看看,生了恁久到今朝都沒去看過呢。” “娃兒都生了?好久的事哦。”盧定芳又大吃一驚。 “媽媽們就是談不要說欸。”忠傳自覺說漏嘴,又一副你聽了不要到處傳給人家聽的表情:“沒得好久,就是媽媽們走舅爺那裡去轉來。” “——點兒沒聽說欸,那你不跟我談,該曉得嘜我也要帶個人親去噻!點兒信信兒都沒聽到,生的是個啷個嘛?弟弟妹妹呢?呀——點兒不曉得!你說好快,頭先正月間你媽媽跟我說兩個領證了我就有點估猜,後頭又一味沒聽到懷孕,還以為我猜錯了,這一聽娃兒都生了!” 信好潘宏和趙盈三姊妹不曉得在屋裡做什麼,兩個人在堰溝這邊都聽到趙盈追著吵鬧的聲音,黎書慧沒在家,他們是解放了,姑娘大了,整日與兩個男孩子混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