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刀河在北,兩河相距四五里路,向西匯入湘江。

眼下這兩條河之間的荒地裡,填滿了層層壕溝壘牆,綿延十多里地,再順著撈刀河的走勢北轉,護住北面二十里地的鐵爐寺,整條防線足有二三十里長。【1】

有寬近二百步的大河,有條條深溝,有道道壘牆,還有這麼多人。填在這條防線裡的十多萬清兵感覺很安全,跟賊軍陣而戰之的勇氣沒有,可據塹而守的勇氣卻還是足的。

更何況,皇上就在鐵爐寺……

回頭遠望,極遠處的北方,旌旗五彩斑斕,那只是訥爾蘇大營,可在那大營之後,應該就立著皇上的鑾駕。那看不見的明黃色,就像是一道堅牆,在十多萬清兵的心中牢牢立著。這道牆是如此高大,如此堅厚,有如北地的長城,有如他們生下來就只知道這天下是大清一般。

七月十七,這一日的下午,城牆跨了,天地混淆了。

上百門大炮在這道防線前展開,每分鐘兩發,兩小時內近三萬發十二斤或者二十斤的炮彈轟到了防線上,壘牆垮塌,哨樓飛昇。光是那如雷轟鳴持續了一小時,就讓無數清兵失了魂魄。

巴渾岱負責西段防線,大帳遠在撈刀河北面十里外,就見南面炮火沸騰,硝煙升騰而起,竟像是拉起了一道沖天煙牆,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差點驚得插進了眼眶裡。見著身邊的家人親隨兩眼都在發直,腿肚子也在打抖,想到前線官兵情況該更是不堪。他強自振作而起,派出家人巡視瀏陽河防線,還要他們見了逃兵就斬。

這些家人來到瀏陽河防線上,逃兵沒見到幾個,見到的是道道壕溝裡都趴滿了人。他們不得不趴在壕溝裡,凡是地面上的凸起物都是炮火的目標,壘牆、帳篷、柵欄、哨樓、人體,在這炮子如雨,不是槍子如雨的修羅場中,沒人覺得自己會是幸運兒。

壕溝是用來阻擋賊軍的,上萬人全填在近丈深的壕溝裡,這仗怎麼打?賊軍衝過來,滿溝人都得舉手投降。巴渾岱的家人逼壓各營統領,各營統領逼壓營中千把,殺了好幾十人,才勉強將人推上瀏陽河北岸那已經被轟得千瘡百孔的壘牆,此時紅衣兵已經在搭設浮橋。

隔著兩三百步,火槍小炮使勁地打著,紛雜噪音中,清兵們也找回了一絲心氣。

但這心氣很快就消散了,因為“閻王嘯”來了。清晰可見的黑點越過河面,拉著飽滿弧線劃空而落,那是開花彈,因為這開花彈還帶著一股淒厲的尖嘯聲,所以被清兵冠上了這個名字。

開花彈聲響雖不如之前那些火炮那般猛烈,可聽在清兵的耳裡,卻比那些火炮還恐怖。被火炮大炮子打中,多半是當場就翹了辮子,估計都來不及感覺疼痛。可被這開花彈炸中,好半響死不了,不是被活活疼死,就是流光血而死。

焰火在壘牆後一團團炸開,偶爾有開花彈早炸,在半空綻出橘黃焰光,少許在河面上起爆,濺起條條水柱,清兵們就覺得自己這條防線像是小兒在沙灘上堆出的沙牆,正被一頭噴吐著血火的巨獸恣意踐踏。

“趴低點!都趴下!”

有經驗的清兵軍官招呼著自己的部下,倚住壘牆和淺壕,既可以躲避炮火,又可以放槍放炮,雖然還是得起身裝彈,可總比一直杵著當炮靶子的好。

即便如此,那綿綿不絕的炮彈和爆裂焰火蓋住周圍,神經再粗大的人,也都覺腦子僵直一團,就像是一團冰渣,輕輕動動就要碎成一團。

“是天兵!真是天兵!不然怎麼會一直打雷!?天兵——啊啊——”

終於有兵丁堅持不住了,捂著耳朵,兩眼對著,又蹦又跳,放聲高呼。

軍官想追上去一刀砍了他,可空中又傳來嗚嗚的閻王嘯,還感覺跟以前的有所不同,嚇得趕緊止步。

十多步外,一枚碩大的怪異炮子幾乎是擦著那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