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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了這一場鬧,離開窗欄,始覺窗內的電燈已放光了。我把我的沙發移在近電燈的 一頭,取出提篋裡的香蕉,用《絕妙好詞》佐膳而享用我的晚餐。窗子沒有關,對面菜館的 樓上也有人在那裡用晚餐,常有笑聲和杯盤聲送入我的耳中。我們隔著一條街路而各用各的 晚餐。
約一小時之後,窗外又起一片吵鬧之聲。我心想又來甚麼花頭了,又立刻拋卻我的書, 離開我的沙發,倒履往窗前探看。這回在樓上鬧。離開我一二丈之處,菜館樓上一個精小的 餐室內,閃亮的電燈底下襬著一桌杯盤狼藉的殘菜。桌旁有四個男子,背向著我,正在一個 青衣人面前糾紛。我從聲音中認知他們就是一小時前在下面和人力車伕鬧過一場的四個角 色。但見一個瘦長子正在擺開步位,用一手擒住一個矮胖子的肩,一手攔阻一個穿背心的人 的胸,用下顎指點門口,向青衣人連叫著:“你去,你去!”被擒的矮胖子一手摸在袋裡, 竭力掙扎而撲向青衣人的方面去,口中發出一片殺豬似的聲音,只聽見“不行,不行”。穿 背心的人竭力地伸長了的手臂,想把手中的兩張鈔票遞給青衣人,口中連叫著“這裡,這 裡”。好象火車到時車站柵門外拿著招待券接客的旅館招待員。
在這三人的後方,最近我處,還有一個生仁丹須的人,把右手摸在衣袋中,冷靜地在那 裡叫喊“我給他,我給他!”青衣人而向著我,他手中託著幾塊銀洋,用笑臉看看這個,看 看那個,立著不動。
穿背心的終於擺脫了瘦長子的手,上前去把鈔票塞在青衣人的手中,而取回銀洋交還瘦 長子。瘦長子一退避,放走了矮胖子。這時候青衣人已將走出門去,矮胖子厲聲喝止:“喂 喂,堂倌,他是客人!”便用自己袋裡摸出來的鈔票向他交換。穿背心的顧東失西,急忙將 瘦長子按倒在椅子裡,回身轉來阻止矮胖子的行動。三個人扭做一堆,作出嘈雜的聲音。忽 然聽見青衣人帶笑的喊聲:“票子撕破了!”大家方才住手。瘦長子從椅子裡立起身。樓板 上叮叮****地響起來。原來穿背心的暗把銀洋塞在他的椅子角上,他起身時用衣角把它們如 數撒翻在樓板上了。於是有的撿拾銀洋,有的察看破鈔票。場中忽然換了一個調子。一會兒 嚴肅的靜默,一會兒造作的笑聲。不久大家圍著一桌殘菜就坐,青衣人早已悄悄地出門去 了。我最初不知道他拿去是誰的錢,但不久就在他們的聲音笑貌中看出,這晚餐是矮胖子的 東道。背後有人叫喚。我旋轉身來,看見茶房在問我:“先生,夜飯怎樣?”我倉皇地答 道:“我,我吃過了。”他看看床前椅子上的一堆香蕉皮,出去了。我不待對面的劇的團 圓,便關窗,就寢了。
臥後清宵,回想今晚所見的兩場鬧,第一場是爭進八個銅板,第二場是爭出幾塊銀洋。 人力車伕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和菜館樓上的殺豬似的聲音,在我的回想中對比地響著,直到 我睡去。
1934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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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腿
清晨六點鐘,寒暑表的水銀已經爬上九十二度。我臂上掛著一件今年未曾穿過的夏布長 衫,手裡提著行囊,在朝陽照著的河埠上下船,船就沿著運河向火車站開駛。
這船是我自己僱的。船裡備著茶壺、茶杯、西瓜、薄荷糕、蒲扇和涼枕,都是自己家裡 拿下來的,同以前出門寫生的時候一樣。但我這回下了船,心情非常不快:一則為了天氣很 熱,前幾天清晨八十九度,正午升到九十九度。今天清晨就九十二度,正午定然超過百度以 上,況且又在逼近太陽的船棚底下。加之開啟行囊就看見一冊《論語》,它的封面題著李笠 翁的話,說道人應該在秋、冬、春三季中做事而以夏季中休息,這話好象在那裡譏笑我。二 則,這一天我為了必要的人事而出門,不比以前開“寫生畫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