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高?但都一樣,在心情上,今天只要過了這一關,以後再遇斫頭,監斬的事,卻是寧可掛冠而去,落荒而逃了。

***

二。冷灰色隊伍

到了菜市口,霧很大,連牌坊上橫著“國泰民安”的四個大字,也看不清楚。

這時分,主婦們都該起身到街市買菜的買菜,購物的購物,好命的,大可以叫婢僕老媽子什麼的代辦代勞,代走這一趟。

奇怪的是,今天的人似乎特別少。

特別冷清。

這天早晨的霧,冷灰色,聚散就如靈魂一般輕柔。

雪,始終沒有下,或者早在前昨天的幾場猛雪裡早已下完了。

而今只剩下神出鬼沒,要命的霧和霜。

問斬的時辰要到了。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米蒼窮捫捫鬢角。

看著自己白花花的翹髯,他覺得自己像霜,方應看就像霧。

霜是寒的。

霧是摸不清的。

想到這兒,一口濃痰忽爾毫無來由的湧上了喉頭,他不禁激烈的咳嗽了起來。

耐心聽他嗆咳了一陣,方應看微湊身過去,問:“要不要喝點酒?”

米蒼窮抹去了鬚髯間沾的唾沫子,“這時候能喝酒嗎?”

方應看依然問:“要不要吃點花生?”

米蒼窮一聽花生,彷佛已聽到齒間“卜”的一聲嚼啐這相思豆的清脆聲響,於是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方應看居然就真的遞過來一大把花生。於是,在這氣氛凝縮,霧影詭秘的問斬刑場裡,就隱約聽到卜卜有聲,細碎拉雜的響著,那是米有橋口裡嘴嚼發出的聲。

米公公很能享受花生米的味道…………他更能享受這嘴嚼的聲響:因為,不住的,不斷的,不停的,有事物在他已老邁齒危的口裡給崩碎且研成末了,他覺得那是很有“成就”的一件事。

方應看也許是因為本來就打算問,也許是知道他吃花生時心情特別好(但吃了之後可能運氣特別壞)而故意問:“公公,你說他們會不會來?”

“很難說。‘七大寇’沈虎禪他們在千里之遠,來不及聽到訊息;‘桃花社’賴笑娥等也未必得及入京。要救,就只有‘象鼻塔’,‘發夢二黨’和‘金風細雨樓’這些人,但以王小石的智慧,且有諸葛這個老狐狸,沒道理看不出這是個‘局’的。”

方應看發現這老人的眼神也是冷灰色的…………就跟今天的天氣一樣。

“所以公公認為王小石這些人不來?”

“剛好相反。他們明知道是局,早知道是計,卻還是一樣可能會來。聰明人常常會做糊塗事。他們自稱是‘俠’;一個人一旦給套了‘俠名’,翻身難矣,餘不足觀,餘亦不忍觀之矣!”

然後他向問:“你說他會不會來?”

方應看的回答只一個字:“來。”

他的眉宇眼神,又掠過一陣少見的浮躁之色。

他甚至按捺不住猝然地用手比劃了兩下,削削有聲,霍霍生風。

米蒼窮側視著這一切,第一次,眼裡有了擔憂之色。

***

任勞的臉色就像是任怨的服色也就像這天色和米公公的眼色:冷灰色。

他顯然有點擔心。

所以他等了一會,“正法”的時辰將屆未屆的時候,他忍不住向任怨問了一個米蒼窮剛剛問過方應看的問題。

“師弟,你說王小石那班人會不會來?”

任怨不答卻笑。

他的笑猶如過眼雲煙。

別人幾乎難以覺察到他的笑:他的眼裡沒有笑。的確。

他的嘴唇也沒有綻開笑意。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