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奚平微微鬆了口氣——他掉進海里之前不久,才收到過三哥報平安的信。

自從開了靈竅,奚平很容易分辨出來信人的氣息,雖然字跡像,但哪些是三哥親手寫的,哪些是他犯懶讓白令代筆的,奚平一眼能看出來。

那個光禿禿的「安好」絕對是親筆信——白令大哥至少會很像那麼回事地寫幾句叮囑。

滿地的銘文裡肯定有致幻的,可惜他一個字也不認識,這時候要是奚悅在就好了。

奚平雖然「想明白」了這都是幻覺,但不知為什麼,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具名叫「周楹」的骸骨。偏頭去研究身邊另一具骨架。

那骨架名字叫做「周圻」,身量高大,寬肩、髖部略窄,奚平感覺此人生前是男子的面大。骸骨站著,頭顱微垂,沉默地「看」著坐在他腳邊的奚平,無端給人一種溫柔又悲傷的感覺。

這裡真奇了,一堆骨頭怎麼那麼多悲歡離合?

奚平與他對視片刻,忍不住在那骸骨上摸了一把,只覺一股很淡的靈氣掠過他指尖,繼而風中細沙似的散了。

繼而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阿晴,坤,二哥走了,你們好好的……」

話音落下,那好像白靈雕成的骸骨上,隱隱閃爍的靈光散了,露出慘白的凡骨質地。

像死人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塵歸塵土歸土,方才那種「它是活的」的錯覺也煙消雲散了。

可是這句普通的遺言卻好像平地一聲雷,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奚平驚得面無人色——安陽長公主名「晴」,太明陛下名「坤」……

他好像知道「周圻」是誰了!

奚平慌忙從芥子中翻出那本龐戩逼他讀的《西行散記》,那不是什麼正經書,是一本北國大曆給小修士開蒙用的仙史,以遊記的方式描繪了各國風物傳統,順帶出各國近代發生的大事與要人。

奚平三下五除二翻到「南宛篇」,查閱附錄中記載的皇族圖譜——因這書出了有些年頭了,只記錄到了太明皇帝那一代……

圻,顯宗第二子,宛昭熙二十四年夭折,宛太明二年追封睿親王。

睿親王周圻,是當今陛下早夭的親哥。

太明皇帝擺擺手,有些疲憊地說道:「退下。」

「陛下!沽州告急,今日暴民圍攻了沽州芸山縣衙,揭竿立號,蘇沽總兵無虎符不敢擅動,此事……」

「朕說退下。」皇帝猛地掀起眼簾,鬆弛的眼皮摺疊出鋒利的弧度,像頭餘威與爪牙猶在的老狼王,「明日朝會再議。」

那老臣以頭搶地,見陛下無動於衷,到底沒敢再說,默默退下,臨走時看了戳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口的永寧侯一眼,只差將「佞幸」倆字從眼裡噴出去,糊在永寧侯臉上。列祖列宗在上,都什麼時候了,陛下還有心情與這老白臉飲酒作樂!姓奚的就算以前是個男中衛玠,都這把年紀了,到底還有什麼能惑主的?

簡直離譜!

永寧侯泰然地當著裝飾,眼皮都沒抬一下。

太明皇帝屏退了閒雜人等,閉著眼揉了許久的太陽穴,才給永寧侯賜了座。

侯爺讓坐就坐,一點也不惶恐,都沒敷衍地隨便勸陛下一句「正事要緊」。

內侍們將溫好的酒送上,就退出了暖閣——每年正月十八,陛下都要與侯爺喝上半宿的酒,這時候是不讓人打擾的。

早些年,這君臣二人的關係流言蜚語很多,染上皇權,所有的事好像都能變成宮闈秘事,供人津津樂道地咀嚼許久。

但貼身的老奴知道,陛下從來沒好過南風。那永寧侯爺也不是個合格的佞幸,他甚至不大會湊趣,除了有副好相貌,內裡就是個寡言無趣的中年男人——不過再俊俏也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凡人年過五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