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海,等等,都是男人氣質的書,面貌高深的。這是雷灝的一個人的家。

多年來她的生活,在一個鬧哄哄的客堂上,擁來擠去,沒個散去的時候。而今,陡然地靜下來,無論白天黑夜,她任意推開一扇門,倒在席夢思上,迅即間便入了夢鄉,從天明睡到窗外暮色四合,又或者天黑就睡,一覺睡到天明。在夢裡,她聽見高樓上的風從四開的窗子外湧了進來,風的質感乾燥而光滑。有時候她驀地睜開眼睛,醒過來時,房間裡暮色冥冥,她靜靜地躺著,腦海裡一片空白。然而,念頭一轉,心裡就會冒出雷灝的臉來。就會油然地,微笑起來,心裡軟軟的,溫溫的,很空很淨……

社群門外有一條街道,通往西郊,圓明園,頤和園,玉泉山,香山,一路旖旎。睡夠了的明明,也漸漸地離開公寓,下樓了,她常常散步,一路走去圓明園。是殘夏近秋的天氣,園裡頭荒僻的小洲、溝壑曲回,草丘樹石,湖灘生著蘆葦,紫色的薰衣草,白水滿池,荷葉田田;彼岸有綠樹成林,在暮色裡竟有一派澤國氣象。而順著小路蟄進林蔭深處,那湖石砌成的流水迴環,在芳草悽迷裡寂靜向前,又是江南園林的景象,這世上已換過了幾回天地,那裡的時光,與現世隔閡。在寂靜的溫熱的陽光裡,明明一個人輕輕走過,滿目的景象,皆只一句唱詞:“似這般,萬紫千紅開遍,皆付與斷壁頹垣。”黃昏的時候,明明坐在福海邊的長椅上,看著西山蒼蒼的山脈,聽著風吹的聲音,常常坐到紅雲散盡,暮色四起。這園子裡的朱橋垂柳,斷壁頹垣,都令她覺得一股傷慟的親切,她的前世就象這園子裡的一個冤魂……因為命運的偶然,她又來到這裡,不快樂的靈魂,暮氣蒼蒼。陽光照耀在她的眼皮上時,她只覺得沉沉睡意。那一種,少年人的勞乏。一旦有機會歇下來,她對世界再也提不起勁來。

月明蕎麥花如雪(12)

明明要準備唸書了。她攻讀的課業是商學院。這是雷灝為她找學校時,她執意選擇的……她已經,厭倦了舞蹈,舞臺,音樂,燈光背景,以及所有與藝術相關的衍生物。藝術是何其虛空的一個題目,它是個太大的框架,人們填充進去的,就是七情六慾、愛恨情仇,寫在紙上不夠,演在舞臺上還不夠,自己還成精作怪地,一身的乖戾、刻毒。明明煩透了藝術。她自打決定聽從雷灝的提議,去北京唸書,就決定,要遠離藝術,最好與藝術背道而馳,選一門務實的專業,過一種務實的人生。所以,她唸了商學院。第一天踏進教室,推開門,明亮的課堂滿滿地坐滿了人。明明的目光四下流轉,滿場打量了一番:有許多如她一樣年紀的女孩子,時尚,神色冷漠且倨傲,只有目光是靈活的,在眼眶裡精靈靈轉來轉去。年輕的白領模樣的年輕男子。明明滿場睃了一眼,便大致分辯出幾個階層。心裡生出一些膽怯來,然而,這氛圍靜默、衣冠楚楚的成年人的課堂,還是令她興奮的。

一堂課聽下來,她就暈了,缺乏的東西太多了!她幾乎,對商業任何知識和概念都沒有,天知道雷灝為了遂她的心願,花了多大的心思和多大一筆錢!她如今要過的第一道坎,是語言關。這些年來,明明的英文水平僅僅限於流利地數出知名的服裝和香水的品牌名稱來。

她從前並不喜歡課堂,書本和陳紀嚴律。但如今初來乍到一個城市,好似落在魔法裡,被雷灝帶來新起點裡,他本人隱匿不見,她懵懂之中,來不及生出脾氣來,課業又那麼的繁重,翻開書如同念天書,她只得阿寶背書一樣,行行復行行地樣樣照做。

日子一天一天地,寧靜得幾乎叫明明不能置信,這幾年,她早就習慣了顛沛的生活。許多時候,在酒店的床上醒過來,需要用力想一想,才能辯明自己此時是在哪一個城市。許多時候,隨著大隊人馬,推著行李,持著機票、火車票,在入口處等著檢票。那樣動盪、奔波的日子,腦筋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