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送我下樓的時候,我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到了樓下,就在門洞那裡,我膽顫心驚地看著阿妍,用一種還在發抖的聲音問:

“這不會是說著玩玩吧?”

我們開始處於熱戀之中,阿妍源源不斷地給我寫信,一封接著一封。在那些充滿激|情的情書中,她一方面鼓勵我要安心紮根農村,同時又反覆向我保證,說就是海枯石爛,對我的愛情也不會變心。擱在今天,她絕對是上好大學的料子,一手字寫得很漂亮,文采飛揚。阿妍不上大學真是可惜了,在學校讀書時,她就是好學生,到高考恢復的時候,她已經三十歲,要不是我攔著,說不定還真考上大學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雖然處於熱戀之中,雖然我們的關係已經確定下來,說老實話,我這心裡並不感到踏實。我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回城,什麼紮根農村,什麼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都是些蒙人的鬼話。想到阿妍遠在南京,我連一天都不想再在農村待下去。對我來說,有阿妍的故鄉南京就是天堂,沒有阿妍的農村就是地獄。

我知道阿妍父母的態度,他們根本不可能接受一個家庭成分不好,而且仍然還在農村插隊的女婿。我到阿妍家去,她母親總是暗示阿妍已經不小了,她是家裡的老三,上面有兩個已結婚的姐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那弟弟是她家的太子,生了五個女兒以後,才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一家人都圍著他轉,都以他為中心。她母親總是說,如果我不能調回南京,就不要再耽誤阿妍了,很多條件好的男孩都喜歡阿妍,有當兵的,有軍工廠的,還有幹部子弟,而我卻是一個回不了城的知青,父親還是歷史反革命。阿妍的大妹妹說結婚就要結婚了,小妹據說也快有男朋友了,她母親明顯地不歡迎我與阿妍來往。

那是我最失落的時候,每次去阿妍家,都會感到一種畏懼。每次離開,我的畏懼便差不多已成了憤懣。我當時的自尊心一次次受到前所未有的傷害。阿妍拿她的母親毫無辦法,只能徒勞地安慰我,一再表明她絕對不會變心,一再表明她並不覺得一個人在城市,另一個人在農村,就一定是什麼了不得的障礙。阿妍說她父母遲早都會接受我的,因為現在畢竟是新社會,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年輕人的愛情,父母是阻攔不了的。我的心情因此變得非常惡劣,在阿妍面前,我表現得像個溫順的小綿羊,可是到了社會上,動不動就拳頭髮癢,就像找個機會發洩發洩。

我妹妹的男朋友與她談了一陣,決定和我妹妹分手。按說這還真不能算男方有錯,我找到了那小夥子,說你他孃的竟敢欺負我妹妹。小夥子拚命狡辯,說其實是我妹妹欺負他。我不由他多說,便把他一頓暴打,那傢伙也不還手,怎麼打都不還手,我說你也是個男人,幹什麼不與我對打。他說,我打不過你。又說,我又不想跟你打,是你要找我打架。

他被我打得滿臉是血,嘴仍然硬,到最後還是那句話:

“是你妹妹先不要我的,你知道不知道,是她先嫌棄我的。”

我說:“你他孃的胡說,我妹妹怎麼會不要你?”

他被我這一句話,說到傷心處,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

我說:“我妹妹不可能不要你。”

“你說不可能就不可能?”

“那究竟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是喜歡她,大家好端端的,她卻說翻臉就翻臉,突然說不喜歡我了,說不想跟我談了。”

我立刻相信這傢伙說的全是真話,我知道我那妹妹的怪脾氣,這太像是她做的事。我妹妹永遠都會做出一些反覆無常的舉動,這絕對就是她的性格。小夥子抹了抹眼淚,氣呼呼地對我說:

“打夠了沒有,好事做到底,你再往我臉上打一拳吧。”

我想也沒想,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