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才,長毛走脫格,儂好歹廂死還是勿死哉?”

人叢中,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飄起。

林正朝一張紅臉霎時變得蠟黃,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一跺腳,縱身躍入了西匯河。

“林夫子到底還是死了,唉,本來大夥兒撈得不慢,這橋也不高,河水也不深,可他那一把年紀,唉……”

“他這不能算殉節吧?拖了好些天才死的,吃過雞,還請過郎中。”

“怎麼不算?他死前連自己帶書童利亨的絕命辭都一併寫好了呢!”

“那利亨呢?真的殉死了?”

“哪能呢,棺材一入土,他便背了包袱,跑得無影無蹤了。”

虹橋邊的茶亭上,茶客們照例清談著,臉上都不免帶著些淡淡的寂寥。

註釋:

1、太平天國用軍制編制農村,分為軍、師、旅、卒、兩、伍六級,由鄉民自行推舉鄉官,師帥是師的負責鄉官;

2、幹王是天王堂弟洪仁��縊耆肷系勱蹋�鶥鍥鷚邐床渭櫻�油魷愀郟��槲�樾閎�拇擔�1859年赴天京,不一月就封為精忠軍師幹王,總理朝政,天京失陷時在湖州,迎幼天王入城,並護送其往江西,全軍覆沒被俘,死於南昌。

………【(九)】………

蘇州城,盤門外木卡。(看小說到頂點。。)

已是中午時分,進出水旱城門的行人船隻,漸漸少了起來。其實原本也不多,本來麼,城中居民泰半搬去了鄉下,好給越來越多的官衙兵營騰地方,買賣鋪戶,更是差不多全遷了去城外的三處買賣街,如今進城出城的,不是乘馬坐轎的官長,便多半是掛著腰牌、拿著揮子(1)的公事人了。

“怎麼還不送飯來?都快餓得癟了。”

一個黃襖紅巾的老兵拄著杆洋槍,不住打著哈欠,不時望一眼高高的日頭,和黑洞洞不見一個人影的城門。

“老耿,你莫不是‘長龍紅粉’(2)的癮頭又犯了罷?這般疲沓。”

一個二十出頭的後生挎著腰刀,笑眯眯地對面望著他。雖說這後生歲數比老耿小得多,頭上卻扎著條簇新的黃頭巾(3)。

“翔子,你少來!不是這回事情。”

老耿沒好氣地應著,旋即又接連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

“壬子八年(4)救鎮江時候,是你老耿衝得頭陣罷?那時你壯得像頭犍牛,拿著把雲中雪(5),一條血路,直殺到高資城下……現在可好,連站隊都站不久了,唉!”

翔子望著老耿蠟黃面板上凸起的青筋,不由地嘆了口氣。

“莫提那高資,那是咱天國最倒黴的時候,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四下清妖圍得鐵桶一般,現在是什麼時候?尚有天堂,下有蘇杭(6),要富貴有富貴,要風光有風光,女人,財寶,樣樣都……”

“你說什麼呢?”翔子皺起了眉頭:“千歲講道理(7)時不知說了多少遍,我等打江山,是為得誅滅韃虜,頂起天父天兄(8)綱常,不是為的財帛女色。”

“嗤!”老耿一撇嘴,滿臉的嘲諷之色:“莫裝這副大人腔調,不為這些?打杭州城時候,爾不是死乞白賴硬拉了個天仙般的妹子做貞人(9)?”

翔子登時通紅了面頰,正待再爭,忽聽得一陣高歌,從木卡外的官道上遠遠飄來: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

歌聲倏乎而近,二人定睛望去,只見官道上從從容容走來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人,穿一件洗得乾乾淨淨的青衫,搖一柄寫著不知甚麼大字的白紙扇,一條長辮,用竹筷高高盤在腦頂心,一邊走,一邊旁若無人地高唱著:

“……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