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的身體你是曉得的,我身上也留幾個呢,主要給她看病花,其他都一哈給你幾姊妹。雖說七八十沒得幾年好活呢,是像席友那樣一直要死死不了的話,一直拖著你,你哪裡來恁多錢恁多精力照顧我們啊,只有你心軟,盼來盼去只有你……這裡錢拿出去嘜,他們心頭想著嘜,再遠也要轉來幫把手噻。”

忠傳像一口看著厚實實則脆弱的泡菜罈子,這時因為老張黎書慧的舉動使罈子底部破了老大一條縫,裡面的鹽水一下咕嚕嚕全湧出來。到後面鹽水全部流光,只剩下半罈子毫無生氣的,泡的已經要腐爛的辣椒,豇豆,白菜,生薑,大蒜,和丁丁大點兒的花椒。

黎書慧這時一聲也不吭,手裡端著碗,灰濛濛的餘光心有慼慼的瞧著她的反應,連吃菠菜的動靜都是一聲不響的。

她逐漸渾濁的眼睛裡從驚詫,到不可置信,氣惱,妒恨,委屈,哀怨,懇求,眼底激烈的光終於熄滅了,最後的底色是無神。

老張將她望著,突然像糊里糊塗的,顫抖的,幽幽的改口:“我留三萬,剩的七萬你一哈拿去......”

黎書慧馬上抬眼看他,半晌,又看忠傳,只見她刷刷的眼淚不住往下面滾,面色卻是沒有表情的,她將嘴巴努了努,什麼也沒說出來。

忠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說再多的話都詞不達意,總覺得不是文化人,說不到文化人那樣言辭準確又能一針見血的話語。她一面吃一面抹眼淚,臉上抹乾了,碗裡也吃完了,也不看父母的眼神,起身到廚房放了碗,轉回趙盈房間去,門裡再無動靜,一絲哭聲吶喊也無。

黎書慧這半年的身體都還將惜得不錯,雖然有小病小痛,並不真正纏綿病榻下不來床,直到快年底的時候以前直腸癌動刀的地方才忽然又復發了。不過這也不是偶然,先前動手術時醫生就跟子女們說過的,她那個情況,根治是不可能的,發是遲早的事,說不好的只是能管幾年,能稍好多久。

因為這樣,老張的脾氣更加焦躁不已。

老張早上起床,靜悄悄的房子裡滿室清冷,外面還有些灰濛濛的,路燈渙散的光打在窗戶上,昨晚又下雨了,總是半夜下雨。手機在冰冷的床頭櫃上躺著,一個電話簡訊也沒有,快七點了,他穿衣裳起來。嘴裡咬著煙筒,一面扣扣子一面去洗手間,只開飯廳一盞小燈,屋裡更顯得寂寥冷清。過一會兒出來,端一盆熱水到陽臺洗手池來洗臉,外面寒冷徹骨了,玻璃上結一層薄薄的水霧。他看著那水霧,目光遲鈍恍惚,黎書慧此時恐怕已經醒了,可能正同隔壁床的老太太擺龍門陣。不過也可能還沒醒,吃完藥瞌睡大,病房裡有空調,瞌睡好睡得很。

趙盈在信好去市裡上班後就搬到學校念住校了,這樣也好,省心許多,光是每個禮拜帶髒衣裳回來,比從前每天總找不到人省心太多。不過那床上長期不住人也不是好事,幾天時間床上就生黴氣了,又潮又涼,房間也陰冷,生生斷了外面的人想進去的慾望。

沒人要進去了,忠傳到市裡信好那邊幫忙照顧他生母去了,前一陣兒一直照顧他母親的那個護工自家婆婆生了病,院裡換了幾個護工都搞不好,信好只有把她接出來,過幾天潘宏來把忠傳也接走了。

忠傳走時就收撿了幾樣衣裳,其他什麼也沒帶。

拿電筒關燈開門,刺骨的風從左右兩邊猛撲過來,他忍不住哆嗦,脖子直往帽子裡鑽,夾著電筒鎖門,孔眼不好找,是鑰匙不好掌控了。棉鞋有個子公分的鞋幫,走在樓道里咚咚咚咚的,帶著十二萬分的沉重。這腳步聲一直走到樓下去才關了手電筒,外面路燈的光要一直亮到七點半過後。

行人稀落,從小區走到醫院二十分鐘的腳程中間只有五六家早餐店亮著燈,最早的那班公交車從老張身邊經過時車上只有司機和兩個走讀的學生。騎電瓶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