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辦法讓傷痛過去,就算什麼都不做這也是種辦法。

卓凡保持他一貫的緘默冷靜的立場,對於任何事,他都能做到保持置身事外的高階態度。

而她無法。

他最終還是把這件事情告知於她,她默然,然後些許很輕微的哭聲,很輕聲的樣子。

之後,她便一直沒有了訊息,畫展時不時還有在各地展出,但她出面的次數越來越少,閒言碎語也煙消雲散了。只有一個人還站在她身邊,就是那次一口氣買了她五張畫的人,就是她說的要搬去他那兒的人。

輿論說她似乎稜角被磨平了,已經安然迴歸一個家。

但是她一直沒有訊息給他。

春去秋來,他只能如此記憶時間,否則這綿長的時間像細絲一樣,一圈一圈,最終也能夠把人勒死,慢慢慢慢地,抹殺自己。

可是絲毫無法,不是沒有反抗,只是這本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等待,等待,貫穿於生活每個角落,又以此為目的。反反覆覆,不停地,和自己,和時間周旋。

只是,發生了那樣多的事,一切都還如故,鋪子如故,房子如故,海島如故,略微的只是幾個人的變化,可是對她來說,這種變化稱不上變化。

她所見望的這一切都是一如從前的,任何一個時候的。

太陽依舊在,誰都依舊在。

無甚區別。

也是深秋,臨近冬季,阿婆的祭日剛剛過去。

已經五年了。

一年一年的重複,對他來說像過了一天般迅急,阿婆離世已經五年,肖楊也不可能再回來,囡囡也已經離開。其實都在這很短的時間內,離去,然後不再相逢。

上午,他依舊在鋪子裡,下午有時會回家,有時會帶著狗去碼頭,去島上人家裡坐坐。

沒有特別的事。

他揹著身在櫃檯裡,這個季節的客人基本上已經不多了,島上人又忙於捕魚,所以鋪子空空蕩蕩,顯得冷清。

風不算太冷。

然後他聽見有人跑進了鋪子,咚咚地發出聲音,似個小女孩。

她說,卓凡,這是我媽媽送給你的禮物,你高興嗎?

什麼?卓凡聞聲問。

我呀。

卓凡轉過身,從櫃檯裡出來。

細看她。

齊眉穗兒,齊耳發,圓鼓鼓的黑色眼睛,緋紅色毛衣,格子短裙,黑色的皮鞋。

約摸五六歲,不是海島人。

因為海島人的兒童都是吹慣了海風而略紅的臉,並且已近深秋,她的面板卻是水靈靈的。

她捏著自己的衣角,望著他,似乎等待他的反應。

沒有害羞,也沒有別扭。

卓凡突然激動得溼了眼。

輪椅聲,熟悉的吱吱呀呀的輪椅聲又靠近來,碾得枯黃樹葉咔咔作響。

風,是如此親切的鹹味的海風。

捲起落葉,捲起她的頭髮,吹開她的衣角。

她轉過身來,笑。

小女孩老遠就喊著媽媽跑過來,撲到她身上說,這就是卓凡嗎。

是的。

卓凡上前說,進屋吧。

小乖跟在他們身後,知道這是主人一般,一點都不認生。

她只提了一隻行李回來。

身穿一件藏藍色風衣,蓋住她的膝,黑色的長髮,她終於為他留長了頭髮,整整齊齊地在腦後盤成髮髻。

確像個母親了。

一時有太多的話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可是隻要見著面一切話語又都無所謂了,是親人相見的淡然和溫暖,不像離別時的痛徹心扉,難捨難分。

推進門,熟悉的樟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