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君睿道:“但當時為何要埋它,本宮著實給忘了。”

司馬容微笑:“那日太子與微臣對飲,沒想到半壇之後便醉了,翌日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拖了微臣去埋酒,說下次你我再來此地之時,還喝這天泉明酒,看誰先醉倒。”

尹君睿嘴角浮起一抹笑:“彼時不懂,天泉明酒並非陳年的好,而是新鮮的時候最為香甜。”

司馬容搖頭:“陳年的天泉明酒並非不香,而是太香了,香到過於濃烈,以至不善酒量之人一沾便醉,反而品不出酒中真味,是以才道需趁鮮飲用。”

“原來如此。”尹君睿頷首道:“不知那壇酒如今還在不在?”

“已命人去挖了。”司馬容一揮手,便有僕從上前稟報:“回容大公子的話,酒正在後堂開封。溫過便送來。”

“什麼酒那麼玄乎,一喝就能醉?我才不信呢。”華清打著哈欠從內房出來:“容大公子,太子爺,想拼酒可別落下我呀。”

席間,一桌六人,談笑甚歡。酒過三巡之後,華晴與夏瑤枕著各自的臂膀已睡成一堆,我則強撐腦袋,勉力保持一刻清醒。

華清猛拍桌子,哈哈大笑:“這酒還真夠勁!真夠辣!痛快!來,我再敬你們一杯!”話畢,手還沒夠著酒罈,忽然頭一仰,重重倒下地去。

“怎麼,才剛開始喝,清郡王就不行了?”尹君睿面色潮紅,搖搖晃晃地朝司馬容舉杯:“容大公子,看來到最後,還是你我之間分高下。”

司馬容仰頭,一杯到底。

“妙極妙極。”尹君睿拊掌笑道:“常聞容大公子千杯難醉,本宮一直不信,如今總算信了。”

“太子酒量也不一般”,司馬容以指節抵住額頭:“能叫微臣薄醉的,至今唯有太子一人而已。”

尹君睿低低一笑:“如此說來,你我若不作對手,豈非太過可惜?”說罷往椅背一靠,再無聲息。

司馬容星眸半掩,乾淨修長的手指緊握杯沿,在燈火下反射出一種透明的蒼白。他抬頭,怔仲望向窗外夜幕,半響,靜靜地笑了。

那是一種,孤獨的,寂寞的,冷清的笑。

那是一種,讓人心中徒然湧起悲傷的笑。

我不由握住了他的手。他一呆,回過神來望著我,眼底漸漸湧現一片憐惜,伸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龐,良久低低一嘆。

晚風拂如過客,撩起我的烏髮,遮住我的眼,他的表情,剎那再也瞧不真切,只隱隱聞得竹筷擊碗之聲。他的嗓音,低沉而清潤: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求之無求,死之無戀,紅塵世事,莫若笑忘,卻是難了,卻是難了。”

那一句‘卻是難了’,低柔悱惻,百轉千回。

我半閤眼,聽著他反反覆覆地念,終漸漸睡去。

迷迷濛濛之間,彷彿有兩片溫暖的唇覆上了我的臉。

忽然,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灌滿喉頭,我被嗆住,想吐,卻被那兩片唇死死封住,硬逼著我吞下去。

我睜不開眼,只覺得身子很冷很冷,但喉中的液體卻滾燙地驚人,自胸肺至丹田,似要將五臟六腑都燃燒起來。

我惶恐萬分,不禁渾身顫抖,有人將我摟入懷中,以掌對掌,貼住了我的掌心。

暖流自掌心一點點湧入,一種很安心的感覺慢慢擴散,我忽然不怕了,安靜依偎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傳來,很低很壓抑卻仍然撕心裂肺,彷彿隱忍了極大的痛苦。接著,我的臉上沾到一滴雨水。

我費力地撐開眼簾,身子極其疲倦,就連抬手也是軟綿綿地。

星辰彷彿只餘指尖寸許,天色湛藍如寶石,晴空明月彎彎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