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仗,我是找終身寄託。」

「做人根本就是打仗,然後蓋棺論定,你看開一點好不好?」莉莉騰出一隻手來拍拍我的背。

我坐在她小小的跑車裡,寂寞猶如浪一般的淹沒了我,等到幾時去呢?天天坐在家中,想到一生要如此渡過,簡直有種宇宙洪荒的感覺,流落在荒島上還有藍天白雲,我卻被關在四道牆當中。出來走走,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唐,我常常在桌面上畫字:每況愈下。自己先有一種墮落淪陷的感覺,夜總會裡、茶館裡,都是空虛加上空虛,只有與女朋友出來,可以輕鬆*陣子,今天的憂慮今天當,明天又是另外一日。

莉莉見我沉默著,便隨我去,老朋友便有這個好處。

我們停了車,逛著街,我叨著一枝煙跟在莉莉身後,莉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家公司接著一家公司的看,一邊說著閒話:「……那位太太問我:『你的靴子是法國貨嗎?』才怪呢,本地訂做的,但是她既然那麼問,我馬上說是巴黎帶過來的。太虛偽了,有時候我都覺得累。」

我把手插在袋裡,微笑,夕陽照在她的臉上,眼角有皺紋了。女人與花一樣,才開那麼一下子,才開那麼一下子。我們轉道往茶廳去。

孫先生早在那裡等我們了。

看見我們,他站了起來。

我淡淡的坐下,莉莉不住的說話。

孫先生隔一會兒跟我說:「周小姐,我們廠裡新設計了一批外銷服裝,要模特兒拍攝照片,請問周小姐有沒有時間與興趣?」

我說:「這是我的職業。」可是卻有點意外。

「那麼好。我叫我秘書跟你聯絡。」他說。

他仍然是那個普通的樣子,謙和有禮,但是因為他太平凡,所以與他在一起很舒服,至少我不介意與他坐在一起,他不會是危險人物,他沒有帶武器,美麗往往是一個人的武器,他沒有。唐有。

莉莉打趣的說:「丹薇這一下子又找到了工作,可樂了,不必天天坐家裡看天花板,多神氣,就憑她那德性,日日一條牛仔褲,有事沒事一雙白襪子,她是歐洲嬉皮派。」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孫氏廠家的人來跟我聯絡,一個星期的工作,每次四小時,待遇出乎意外的好,攝影師是兩個

美國人,一看見我便說愛上了我的頭髮。我的頭髮此刻剪得很短,齊耳朵直過,我們合作愉快,休息的時候聊著天。

有時候孫老闆來了,他說:「周小姐的英文說得真好。」

我說:「我受的是正統英國教育呢。」

他很詫異,臉上的表情彷彿我不該做時裝模特兒似的,於是我加一句:「我可惜是誤墮風塵了。」

他只好笑。其實他的年紀並不大,不知道為什麼,他給我的感覺是過度的老成,過度的小心,為了某種原因,他始終稱我為「周小姐」而不是「丹薇」,因此與他在一起益發有安全感了。

這一個星期工作以來,我們開始熟稔。他把廠裡最好的出品由我表演,我表示十分感激,他請我吃晚飯,我去了,破例的打扮一下。

他把照片的樣子交給我看,我看完還給他。我說:「這是我從業以來最成功的一次表演。」

他很高興。「希望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我敏感的看他一眼,慢慢的喝一口啤酒,慢慢的說:「這樣的機會,可能臨到任何人的頭上,起碼有一打以上的優秀模特兒正在等待一份這樣的工作,我似乎應該報答孫先生的知遇之恩,而歷古以來,女人報答男人的辦法似乎只有一種。做我們這一行的,都不能算是聖女貞德。這樣的社會,似乎哪一個行業都一樣了。」

孫忽然漲紅了臉,「我……周小姐,我並沒有那個一意思,我是非常欣賞你的氣質……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