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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聖人冢(三)
奚平被龐戩戳著脊樑骨點名,才好似回過神來,扭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金平,他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假如所有靈山都融進了地脈裡,那世上還會有靈石嗎?到時候人間會不會變成神魔大戰前的樣子?
那就是邪修和群魔美夢成真了,師尊不可能接受。
那麼……大概就只有他們這些被各自「道」所束縛的「舊人」以某種方式,慢慢退場才行了,或是死,或是像月滿先聖們一樣,落成新秩序後昇天,變成不在人間、只在傳說中的神明。
奚平非但沒覺得恐懼,反而無來由地高興了起來。
管他幾十年後會有什麼下場,人本來不也就是「生年不滿百」麼?兜兜轉轉,他師友俱在……唯獨三哥出了趟遠門,但沒關係,倘若殊途同歸,總有重逢之日。
茫茫前路忽然有了終點,他彷彿被緊迫的歲月催回了紅塵之中,雙腳下意識地在地上踩了踩。
支修看了看他那倒黴徒弟的尊容,也覺得傷眼,遂嘆了口氣,一伸手,先將奚平那破衣爛衫上殘留的劍氣收了回去,劍痕自動縫合,然後一雙鞋和木簪落在奚平身邊。
「好歹把鞋穿上,」逆徒使人滄桑,支修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吐出了句老朽似的言論,「不像話。」
飛瓊峰收的少爺秧子下山,一別之後,險成永訣。匆匆十幾個春秋飛過,照庭的殘片始終照著奚平孤獨的歧路。
然而這相依為命隔山隔海,也隨時會隔陰陽。
奚平從小心大如鬥,不知憂懼。還是豁牙露齒的年紀,在鬧市上走丟了就從不知擔心。「家人不要他了」、「家人可別出什麼事了」,這倆念頭壓根就沒進過他腦子……直到他有了個真的可能會隨時消失的師父。
他心浮氣躁,雜念太多,學起劍來總是事倍功半,其實都賴師父,要不怎麼裂口的龍脈一逼就會了?他那雜念有一多半都是「師父還在嗎」。師父引他沉入劍中、「物我兩忘」,他卻總怕某一句引導語就是師父最後一句話,擔心聽不清,因此神識總是扒在那些話上不肯下來,不敢離人就劍。
從支修在南郊安樂鄉撿到他,好像已經過了半輩子,總算又見到了活人。
奚平想,要是他還是十九歲,他就撲過去抱著師父的大腿鬼哭狼嚎一場。
可他不是了,於是他只是低頭看了一眼那雙鞋,藏起表情,嫌棄道:「師尊啊,您這鞋可別是仁宗那會兒留下的吧,這玩意能踩嗎?」
「不穿還我。」支修見他腳一動就多了一雙靴子,「有鞋你不換上。」
「故意噁心人唄。」奚平毫不避諱道,同時把支修那雙「古董」收進了芥子,「這寧安繡吧?寧安到處都是紡織廠,繡娘都改行了,寧安繡快絕跡了。仁、孝年間的老物件是南蜀暴發戶最愛,昭業古董行裡炒一炒,少說能拍出三十兩金。哎師父,回頭把您當年沒捨得扔的破爛都收拾收拾,我下次過去一起給您倒騰出去,親情價就抽三成……哎……嘶!」
支修滿腔別緒好像也被他「抽了三成」,頓時想起這小王八蛋的劣跡:「你有點正事沒有?鍍月峰的林師兄那麼個清淨人,平時輕易不和人接觸,就因為你,這幾年往飛瓊峰投了三百多封『問天』。」
奚平在兩丈以外愣了愣:「啊……三、三百多封信,告我狀啊?」
支修眼角直跳:「不然難道是找我清談閒聊?」
奚平單知道林熾那受氣包忍無可忍會告狀,沒想到林大師煉器之餘,居然能這樣「筆耕不輟」——天天在草報上奮筆疾書罵大街的趙檎丹知道了都得自愧不如!
於是他第一反應是:「那手稿還在嗎?我挑挑看有什麼能公開的,回頭找人集結成冊印出來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