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氣。忽然聽見風裡傳來低低的人聲,隱隱聽到似乎說到世子,又似乎聽到“谷玄”兩個字。他的心裡“咯噔”一聲,對於星辰的算家,“谷玄”兩個字實在是個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過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裡起來上最後一次馬草,她們提著油燈小步走著,眼神往世子帳篷那邊瞟著,油燈的光拉得她們的影子細長而飄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沒來由地掠過一絲寒氣,他剛想放下帳篷簾子,已經快睡過去的老頭子忽然“噔”地躥起來。剛才還東倒西歪的老頭子現在兇得像個要吃人的豹子,在帳篷裡轉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馬棒踢開簾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卻被他帶了一個跟頭。

“合薩,別!”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見老頭子抄著那根馬棒,一副上陣衝殺的架勢站在自己的白馬旁邊,一身麻布長袍扯開了胸襟,燈火照在他的身上,濛濛的一層紅光。他搖晃了兩下,打了個嗝吐出一口酒氣,忽然抄起馬鞍上的鐵鐙,拿著馬棒使勁地敲了起來。金屬的震鳴在夜色濛濛中分外地刺耳,彷彿把人的頂骨都要劈開那樣。已經入睡的羊群被驚動了,馬嘶聲也從後面傳來,女奴們更是受了驚嚇,戰戰兢兢地跪拜了,連上前也不敢,驚慌地退去了。

在帳篷裡的人出來之前,老頭子拋去了馬棒,扭頭就回了帳篷。阿摩敕跟著鑽了進去,只看見老頭子坐在床上,緩緩地擦著火鐮,在綠玉嘴的煙鍋裡點了一鍋煙,長長地吸了一口。煙霧嫋嫋地騰起,包圍了他。阿摩敕不太敢動,老頭子很少這麼嚴肅,他低頭看著煙鍋上一閃一閃的紅光,沉默了許久。

“來!”老頭子拍了拍身邊的床,讓阿摩敕在自己旁邊坐下。

他抽著煙,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敕,你是我的學生,蠻族的未來也許跟你有關吧,那麼有些事情,老師總要說給你聽。”他抓了抓自己的光頭,“只是怎麼說呢……”

“從頭說起吧……要從我們蠻族的歷史說起。”老頭子起身往篝火裡扔了幾塊乾柴,幽幽的火星騰起來,火光照著他瘦削的臉,“也許你聽人拉著馬鬃琴唱遜王的故事、欽達翰王的故事,就以為那是我們蠻族的歷史了。不過幾千年來,蠻族有幾個遜王和欽達翰王那樣的英雄呢?真正的歷史,在瀚州草原的每一根草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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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東陸密使四(1)

這片土地被叫做九州,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傳說有個神帝統一過整個世界,給它劃分成九個州並起了名字。可是誰也不知道那個神帝是誰。我們北陸有三個州,殤州、瀚州和寧州。有人說北陸是古代一條巨龍,它活了很多年,終於死了,沉積在海床上,泥沙堆在它的骨頭上,變成了北陸。殤州是它的頭,從頭裡生出了夸父族,又高又大,兇猛得像是野獸;寧州是它的尾,生出了羽族,又輕又柔軟,可以飛上天空;而我們瀚州的草原是龍的胸膛,從心裡生出了我們蠻族,最勇敢。

東陸人喊我們蠻族,我們不介意。對我們草原的男子漢,“蠻”是勇氣。我們的戰士拿著戰斧和大鉞,騎著套來的野馬,東陸人看見我們的騎兵就只有逃跑,他們的劍和鎧甲是比我們的好,可是打仗贏的總是我們蠻族。

其實草原是個苦寒的地方,只有野草長得最好,卻不能耕種。聽說東陸宛州種稻米,一年可以熟三季,可我們在南方的草原上燒荒種麥子,好年份也只不過出產一季。糧食不夠吃,就得死人,如果不打仗,不去搶別人的糧食,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一代一代,只有最強壯的戰士能活下來。強壯的父親生強壯的兒子,祖祖輩輩都是草原上的好漢。

“不過,這樣的勇敢,”老頭子嘬了一口煙,沉默了很久,“也是沒辦法。”